我是寿王妃,第二个寿王妃。
我嫁到寿王府一月后,宫里传来了册玉清观道姑杨玉环为贵妃的消息。
这位杨贵妃还有一个身份,她曾是第一位寿王妃,当今圣上的儿媳妇。
杨贵妃入宫的那天,是我第一次见到我的夫君。
1
民间传闻寿王李瑁与王妃杨氏伉俪情深,如今自己最爱的女人成了小妈,这对于李瑁来说,大概真算是一辈子的耻辱了。
今天是杨贵妃入宫的日子,这个传闻中用情至深的男人喝得烂醉如泥,把我圈在怀里,在我耳边轻声呢喃着。
「环儿,你怎么回来了?」
「环儿,你是不是在怪我……」
他眼里尽是疲惫,沧桑得不像个二十五出头的郎君,仿佛前二十几年都去历劫了。
我帮他脱了鞋袜,本想扶他躺下,却被他一把拉到了床上。我头上的珠钗硌着我的后脑,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一下,李瑁便像疯了一样俯身扣住了我的手,然后是无尽的撕扯,啃咬,还有那一声又一声的「环儿」, 叫得我毛骨悚然,我真怕他酒醒一看是我,拿我祭天……
都说少女怀春思良宵,可这对我来说,却是红绡春帐不知暖,一夜无眠,胜似噩梦一场。
半生笑话的李瑁在一夜荒唐后,像是转了性,不仅忘了那个荒唐的夜晚,还像是忘了心里的环儿一样,我不知道他到底是真的不在意,还是把一切都深埋进了心里,只觉得这个夜夜宿在我房里的男人让人看不懂。
父亲说帝王家没一个好相与的,他不过是个正四品左卫将军,没法时刻护我周全。我若想平安顺遂地活着,只能谨小慎微。
可惜李瑁并不想让我这样,他宠我宠得不真实,什么名贵的衣服料子,什么新鲜的外邦吃食,只要他能弄来,不管我情不情愿,全进了我屋子。
几个月下来,长安城里再无李瑁与杨玉环伉俪情深的故事,仿佛寿王府从来都只有一个韦双双。
今年岭南又上供了一大批荔枝,他竟当着圣上和贵妃娘娘的面,为我讨了一盆。
那天李瑁从宫里回来后,兴致勃勃地拉着我去看了他的战利品,「双双,喜欢吗?」
我看着那盆结着青荔的荔枝树,才反应过来,这是贵妃娘娘最喜欢的水果啊……
我回忆着李瑁送我的那些东西,还有府上来自岭南的家仆,越想越脊背发凉,那些东西会不会也都是贵妃娘娘喜欢的?
原来,他从来没忘记过大明宫里那位红荔妃子的影子……
我心如乱麻,面上却只能做足了感激,「妾身多谢王爷。」
我可真的太谢谢他了。
他前脚为我讨来了荔枝树,贵妃娘娘后脚便邀了我入宫喝茶。
入宫的前一晚,李瑁在灯下看了我许久,面无悲喜地说道,「明天不要进宫了。」
我不知道他又抽什么风,有些难为情,「可妾身总不能驳了贵妃娘娘的面子。」
可能他怕贵妃娘娘看见我心情不好吧?近些日子我也想通了一点,李瑁待我这般好,不过是为了迎合圣上的意思罢了。他越宠爱我,就越没有人在意杨贵妃的过往。闹来闹去,大家不过都是为了讨生活。
「我就说你有孕了,不便走动。」
这理由说出去,恐怕我和贵妃娘娘的关系就更尴尬了吧。
「王爷使不得,这是……」
欺君之罪还没说出口,李瑁便扳过我的身子,吻了下来,把我的疑虑和慌乱全部杂糅进了昏暗的灯光中。
他的呼吸很沉重,我不敢去看他的脸,只听见他在耳鬓厮磨间低声道,「双双听话,不要进宫去……」
「进了宫,就出不来了。」
李瑁一定是昏了头,又把我当成了被圣上夺去的贵妃娘娘。
2
我战战兢兢地又度过了一个荒唐的夜晚,第二天宫里便来了太医为我诊脉。
我看着太医逐渐疑惑的神情,一颗心沉入了谷底。
那太医诊了又诊,一脸汗颜地说道,「恭喜王爷,娘娘有一个月左右的身孕了。」
他朝李瑁眨了眨眼,小声说了句,「是真的。」
好家伙,原来这太医是李瑁为了圆谎买通的托啊!
李瑁对于梦话成真这件事并没有感到多惊讶,他只是淡淡一笑,又塞给了太医一个不大不小的红封,「辛苦张太医了。」
「嗳嗳,不辛苦不辛苦。」
送走了太医后,他脸上才渐渐洋溢出了一片喜色。
「双双,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儿。」他说着,在我床边坐下,很是激动地拉住了我的手。
说我内心没有波澜是假的,毕竟肚子里那是一个真真切切的小生命,一个要叫我娘亲的小生命。
可他的父亲是李瑁啊,是贵妃娘娘原来的夫君,是与圣上生出嫌隙的皇子。
我该如何护着我和他平安顺遂……
太医说,荔枝多食易上火,孕妇前三个月尽量少吃。李瑁挪走了院子里的荔枝树,「双双,不可贪嘴,等孩儿生下来,我带你去岭南吃个够。」
我不信李瑁如此这般忙来忙去是真的大喜过望,他演得越卖力我心里就越慌,早晚有一天圣上会驾崩,到时候他会露出什么样的真面目?
我在李瑁的关切照料下,小腹渐渐隆起了一个奇妙的小弧度,很是平安地到了孕期的第三个月。
那天,寿王府的荔枝红了,圣上带了贵妃娘娘来看我。李瑁在前厅陪着圣上聊天,只有贵妃娘娘进来同我说话。
李瑁对于他们二人的到来很是平静,好像他并不是介意我与贵妃娘娘见面,只是不想让我进宫去而已。
宫里,到底有什么不能为我所知的东西……
当我看见贵妃娘娘那张精致无双的脸时,差点打碎了手中的药碗。
我与她那一身明黄宫装,满头珠钗宝饰下的面容足足神似了五分。
原来李瑁频频把我认成贵妃娘娘,是有原因的……
我隐去了震惊的神色,赶紧行了礼,「妾身韦氏,给贵妃娘娘请安。」
她看见我,像李瑁在灯下那晚一般,看了许久才淡淡说道,「你有身孕,不必行礼,坐吧。」
她的脸上没有悲喜,像极了一尊仙女的神像,没有魂灵,只有冰冷的空壳。
我心里挺慌,但还是淡定地拂了拂衣袖,落落大方地坐在了贵妃娘娘对面。
八角雕花案上摆了剥好的荔枝,颗颗晶莹,不谙世事。
她看了看那荔枝,讽刺地勾起唇角,问我,「你也爱荔枝?」
我摇了摇头,胡扯道,「荔枝长于岭南,寿王府不少岭南人士,王爷求来荔枝是为了安抚他们的思乡之情。」
贵妃娘娘不说话,捻了一颗荔枝送入口中,许久才开口,「寿王府什么时候多了岭南的仆役?」
她居然不知道?按理来说她喜食荔枝,李瑁养这么多岭南人不应该是为了她吗?
她见我默不作声,没再继续追问,只是扶着身边侍女的手在我的屋子里转了转,「这间屋子,倒还是老样子。」
我对她的过往能避则避,她却非要和我聊这种死亡话题,我见她遣散了屋里的下人更是心里发毛。
「寿王待你不错?」
我低眉顺眼地回道,「王爷与我相敬如宾。」
她嗤笑一声,娇美的面容上多了一丝病态,「他曾经也待本宫很好。」
「后来,本宫也有了三个月的身孕,韦双双,你猜后来怎么样了?」
我看着她慢慢地在屋里踱步,离我越来越近,面上有多镇定,腿吓得就有多软。
「是李瑁,亲手给本宫灌下了堕胎药,把本宫送上了圣上的寝榻。」
我心头一惊,头脑空白,一股寒意涌上了心头。世人只知道圣上强夺儿媳,可却没有人知道那时的贵妃娘娘身上还怀着李瑁的孩子。
我不敢去想她的经历,只觉得这间屋子满是淋淋鲜血。
我知道李瑁不似表面那么深情……只是我实在没想过他对贵妃娘娘的一往情深竟也是沾着血的。
她见我吓得不轻,过来拉住了我的手,「你不要害怕,本宫不会害你。」
「你若是想平安顺遂,便听本宫的,不要相信李瑁。」
她手指冰凉,我只觉得心口发凉,难以呼吸,「妾身,多谢贵妃娘娘……」
她说完这些话,便支着宠妃的空壳,离开了这间藏着丑闻的屋子,离开了寿王府。
李瑁亲手害了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妻子。而现在,我也是他的妻子,肚子有他的孩子。
「双双,想什么呢?」
我敢说,现在没有什么比李瑁更可怕的东西了。
他端立在门口,黄昏的夕照落在他身上,在这满是和煦的暖意下,我好像看到了他那颗漆黑冰冷的心。
「怎么没见着圣上?」我小心翼翼地问他。
他轻轻一笑,道,「我惹他生气了,他走了。」
……这一家子真是没救了。
「贵妃娘娘与你还客气?」他说这话时,眼神若有所思。
我没敢提起贵妃娘娘说的那些话,只说道,「贵妃娘娘很和善。」
李瑁过来揽住了我,声音低低的,「双双撒谎,宫里的人可没一个和善的。」
「她可是说了为夫的坏话?」
「未曾。」
「双双,你要记住,所有人都会骗你,但我不会。」
呵呵,你说这话真不怕天打雷劈。
3
李瑁这次把他父皇惹得不轻,圣上一回了宫,便立刻下令把李瑁禁足,还让他待我生产后,立即带着家眷去给圣上的兄长守陵,非诏不得回京。
李瑁是个在宫外长大的皇子,当年,李瑁生母武惠妃连生两子皆早夭,武惠妃认为两子早夭是宫里风水的问题,怕李瑁也遭受同样的命运,便求了圣上,把李瑁送去了圣上兄长宁王李宪的府上抚养。李瑁在宁王府上了居住了十余年,如今与自己的亲生父亲处成这般关系,也不是没有缘由。
圣旨下来时,他很是内疚地和我说,「对不住双双,我们要离开长安城好一阵了。」
宁王的陵墓在惠陵,那地方万分比不得长安,但于我而言,只要在李瑁身边,无论在哪里,环境都很恶劣。
自从听了贵妃娘娘的话后,我每夜睡在李瑁身边都会做噩梦,梦见李瑁满手鲜血,杀了我和我的孩子。
有一夜,我竟被噩梦吓得惊叫而起,冷汗涔涔。
「双双,怎么了?」
我再也忍不住了,声音颤抖着护住肚子,「王爷,我肚子里的孩儿,能平安出生吗……」
黑暗中,我似是看到李瑁眸子里的一闪流光,「我们的孩儿自然会平安。」
他从身后抱住了我,轻声安慰道,「双双,你信我,你和孩子都不会有事。」
我憋了许多天的眼泪终于决了堤,「可你当时也是这么和贵妃娘娘说的啊。」
他一愣,问道,「她和你说什么了?」
「你……你和她的孩子……」
「孩子?双双,她说什么你都信?」
「双双,我说过,这世上除了我,谁都会骗你……你听好,我与她根本就没有夫妻之实。」
「双双,你可是我李瑁此生,唯一的女人啊……」
李瑁的话语里带着急切,不似往日那般不带情绪,我懵懵地听着,一时不知道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我呼吸有些急促,但确实缓和了不少,「是妾身想多了,王爷早些休息吧……」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温柔地揽上我的腰,「日子还长,总有一天你会信我的。」
我躺回塌上,心脏乱跳着,对那一天的到来莫名地恐惧,又期盼。
又过了六个月,我肚子里的小娃娃还是没有动静,可能是圣上看李瑁过于碍眼,直接解了他的禁足,打发了寿王府一众去往惠陵。
去惠陵的前夕,圣上准了我回家与父亲辞别。
自景云元年韦后之乱平息后,京兆韦氏便没落了许多。我乘着寿王府的车驾回了那个在权力交替中苟延残喘的韦府,见到了与我同在权谋纷争下讨生活的父亲,一时感慨万千。
快一年不见,父亲鬓角的斑白又延长了几分。
「双双,你这一去三年五载的,要照顾好自己。」父亲的声音就像他身后沾了灰的剑,沉重地落在了我身上。
我沉默许久,问道,「父亲,你认为李瑁是个什么样的人?」
父亲看出我内心有所动摇,慢慢地说道,「双双,你要记住,帝王家没有感情,只有利益。」
我瞥到他桌上有不少书信,有些疑惑,我家已然没落,父亲在朝中像是个透明人,谁能这般殷勤来信?
见我疑惑,父亲叹了口气,把那堆信件推到了一边,说道,「一个野心勃勃的小子罢了,不必在意。」
父亲露出了一个疲倦的笑容,挥了挥手,「夜已深了,双双还有身子,早些回去罢。」
听他这么说,我便也不再在意,「爹在长安也要注意身子。」
他送我出门,嘱咐着,「双双,记住,无论什么时候,活着才有希望。」
4
我的第一个孩子在去惠陵的路上平安出生了,只是过程很不平安。
一路颠簸,让我的羊水早早地破在了一处全无人烟的荒道上。
李瑁慌慌张张地派人找遍了附近,不吃不喝守了我一夜,才弄来了一个生过六七个孩子的老妇人。
我孕时思虑太多,路上颠簸,破了羊水又受了惊吓,生生折腾了五六个时辰,才听见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
我听那老妇人欣喜地叫着李瑁,「是个小世子呢!」
帝王家的儿子,也会活成像李瑁这样吗……
「双双,看一眼我们的孩子。」李瑁温柔地替我擦了擦脸,抱着一个小小的襁褓,凑近了我。
我看着紧闭着眼睛的小娃娃,勉强地笑了笑。他给孩子取名李僾,叫我给孩子取个乳名。
我早就想好了,「就叫平儿吧。」
这世道,也就平安顺遂是最真实的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生了孩子,胆子也大了起来。我终于对着李瑁问出了一直梗在心里的问题,「你待我这般殷勤,待贵妃娘娘也殷勤,到底是为了什么?」
李瑁面无愠色,只是抚了抚我的发,「双双,你在介意?」
他依旧是一副纵容我的样子,说道,「双双,你要记住,你与她不一样。你是独一无二的,是我寿王李瑁明媒正娶的正妃韦双双。」
「至于她,不过是权势之下,互相利用,各取所需罢了。」
我惨淡地笑了笑,「可贵妃娘娘也曾信了你所谓的真心吧?」
他很有耐心地看着我,「双双,你还是不信,你是你,她是她。我对你,可是十足的真心……」
「李瑁,你当真是撒谎不脸红。若我是贵妃娘娘,你也会毫不犹豫地把我送给你父皇吧?」
我讽刺地问他,「你们李家的真心,还讲究先来后到?」
李瑁握着我的手,很紧,「双双,我若是那般想,怎会不让你进宫,不让他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