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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许津恪的孽缘,要追溯到很久以前。

那时他还不是皖系军阀的老大,我也还没流落到花满楼,我们唯一的联系是一个叫米藤的男人,也就是我的哥哥。

哥哥大了我好几岁,我上私塾时,他已经在周世茂手下做事了。

周世茂呢,就是上一任皖系军阀的头头,他手下有两个得力的副官,一个是哥哥,另一个就是许津恪。

那时天下还没有形成平衡的局势,但凡是有点人气儿的都想自立为王,狼多肉少,抢起地盘来和土匪没什么区别。

心高气傲的许津恪也不甘居于人下,他想当这个乱世的王,想要周世茂手里的权力。

于是,把周世茂视作义父的哥哥就成了他最大的阻碍。

别以为军阀搞事业都是拼脑子。

你陷害我,我陷害你,许津恪才不屑搞那套。

他直接在一个雨夜带人闯进了我家,杀了和我相依为命的哥哥。

院外响起喇叭声的时候,哥哥就察觉到了不对,他把我藏进了地窖的酒箱里,一个人拿着枪走了出去。

我在地窖里屏息听着。

近的枪响只有一声,远的枪响却有十几声。

很快,士兵们开始挨个搜寻老宅,一阵翻腾之后,一个年轻的小兵揭开了酒箱的苫布。

朦胧之中,我想,我完了。

幸运的是,年轻士兵探了探手中的刺刀,又把苫布放了下去,

「许副官!地窖没人!」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万籁俱寂。

漆黑的夜里,只有小米姑娘蜷缩在小小的酒箱里啜泣出声。

后来,许副官成了许督军。

可我的哥哥,连尸首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乱世里,无依无靠的人是很难生存的。

我辗转多地,才被花满楼的妈妈逮到,她看我长得还不错,就培养我弹琵琶,准备将来卖个好价钱。

我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但没想到,一个叫程天德的老家伙找到了我。

他说他是北部程家的。

整个军阀圈里,敢用北部当头衔的人,除了程鹤壁的老爹,北部军阀程天德没有别人了。

他说:「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他扔来一张照片。

照片上,女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气质出尘,美得不可方物;男子就那么温柔地看着他,温柔到能融化一池春水。

嗯,就是应玥和许津恪。

他说我和那女子长得像,让我潜伏在许津恪身边,帮他完成任务。

其实除了眼角的那颗泪痣之外,我一点也不觉得我和应玥像,她身上透着的仙女味儿更是和我身上的狐骚味儿完全不一样。

许津恪又不傻,怎么会分不出我们俩呢?

但程天德冷哼一声,笑着说:「你不用成为她,你只要做你自己就行了,求而不得的人,是不会计较多一分还是少一分。」

哦,懂了,程天德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可我不是特务,我没把握能从许督军那讨到便宜。」

言下之意,我不会特务那一套,别到时候任务没完成,自己还送了命。

看吧,其实我是个胆小鬼来着,报仇的机会都到眼前了,我最担心的还是自己的安危。

程天德答:「我要的是一击毙命的刀,这种刀,不在乎设计的有多精巧,只要不易察觉就行。」

原来是要我扮猪吃老虎。

不得不承认,程天德的剧本写的真不错,事情就如他预料的那般发展着。

我故意逃跑,拖着满身血污倒在许津恪的车前,用楚楚可怜的眼神望了一眼他时,我看见他的身体明显抖了一下。

「会暖床吗?会就跟我走吧。」

从许津恪问出这句话开始,他就完了。

我亦然。

说过那句话以后,许津恪就每日都在我这过夜了。

某个万籁俱寂的夜晚,许津恪还在睡着,一只鸽子突然飞到我的窗台上。

带来了一封简短的信,以及……

一坨屎。

我蹑手蹑脚地下床,取下鸽子腿上的纸条,看过又烧掉,谨慎小心地完成着犯罪,整个过程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出。

妈的,老家伙又来催命了。

我一向很小心,但放走鸽子的时候还是出了纰漏。

阳台下,守卫兵小齐正楞楞地看着我,乌黑的眼珠一动不动。

他一定正疑惑,小情妇什么时候养了鸽子?

我当然不养鸽子,所以此时这只信鸽出现在这里,才诡异万分。

隔天,许津恪一大早就走了,我也带着小齐出门逛了八家铺子,买了几套衣服,都是男式的。

傍晚,估摸着许津恪差不多快回来了,就把小齐叫到了客厅里。

「小齐呀,你身量和督军差不多,快帮我试试这几件衣服小不小。」

小齐还是个不到十八岁的孩子,家境不好,脑子也不太好,因为和许津恪沾亲带故才能来这里当守卫。

他说起话来也是憨憨的,

「小……小姐,这……这样不太好吧。」

督军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他还是知道的。

我威逼利诱带撒娇,一番操作差点断了气,终于让小齐同意帮我试衣服。

庞蒂克的引擎声划破寂静的黄昏,许津恪走进来时,刚好看见小齐光着膀子试衣服。

我想,我真算不得什么好人。

小齐解释了缘由,但许津恪还是不快。

他是个多疑的人,要不也不能这么久了才敢和我住在一处。

第二天,小洋楼里的所有下人都被换成了女的。

这可苦了我,司机也被辞退了,许津恪还不肯找新的给我。

「那我怎么去百翠阁啊?我的胭脂都快没了!」

许津恪勾起唇角,拉扯着我气鼓鼓的脸颊,「你不化妆也好看。」

他是不是嫌弃我花得多了?

「但是化了妆更好看!」我撒娇道,「我好看也是给督军长脸啊~」

许津恪亲上我的双唇,「我还是觉得你什么都不化,什么都不穿的时候最好看。」

我:「……」

末了,许津恪还是带我去百翠阁了,只不过是在他吃饱喝足之后。

他故意在我身上留下种种个人风格非常明显的痕迹,我拿丝巾遮了又遮,可还是无济于事,害得我都不敢顺路去买衣服和首饰了。

他这是在告诫我少出去花钱吗?

因为这个认知,坐车回来的时候,我委屈地哭了。

「督军,你是不是觉得我花太多钱了呀!」

我委屈巴巴地抽噎,哭花了新化的妆。

许津恪好气又好笑,把我抱过来,让我跨坐在他腿上。

得亏今天穿的是那条高开叉的旗袍,不然都拉不开腿。

可这样一来,新的问题又出现了,车顶太矮,只有一直趴在他身上才能不磕到头。

许津恪不停地轻抚我的背,给我顺气,「你一个小妖精,爷还养得起。」

「真的?那你还给我钱花?」

许津恪又用那种拖长的尾音说:「给~」

那行吧,我不郁闷了。

我破涕为笑,微微直起身来,在许津恪脸上亲了一口,但因为笑得有些用力,竟然在他面前吐出了一个鼻涕泡。

许津恪立马笑出声。

我凹了那么久的精致小妖精人设被一个鼻涕泡毁了???

不行了,我又抑郁了。

……

婚礼很快被提上日程。

但因为许津恪把婚期定的很紧,根本来不及定制婚服。

我不喜欢西式的婚纱,许津恪就陪我去裕翔斋买了一套凤纹的秀禾服。

大红的颜色,看着就喜庆。

没想到这辈子我也能穿上件大红的婚服,堂堂正正地嫁给一个人。

许津恪真好,给了我那么多东西,还有这个梦寐以求的婚礼。

除了不爱我,他什么都好。

试衣服的时候,我趴在他怀里哭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段时间我变得格外敏感,总是喜欢莫名其妙地掉眼泪。

许津恪揩拭掉我脸上的泪水,用一种「你不争气」的眼神看着我说:

「哭包,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真的吗?

我也能有好日子吗?

许津恪继续哄我:「到时候,咱们就生好几个孩子,春天带着他们去踏青,夏天带他们去赶海,秋天呢,就去看枫叶。」

我吸了吸鼻涕,「那冬天呢?」

「冬天那么冷……」许津恪敲了敲我的头,「自然是要和小妖精一起在床上猫冬了。」

他笑得真好看。如果时间就停在这,如果这就是我们最后的结局,那该多好。

从许津恪脸上溢出来的幸福感染了我,我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堪堪拉住逐渐向他靠拢的心。

我告诉自己:我没有对他动心,没有背叛哥哥。

但是,我也忍不住问自己,在他似真似假的温柔里沉溺了两年,我的心真的能像自己说的那般坚定吗?

答案是,不知道。

正巧这时候,一位故人走了进来。

裕翔斋里,清风皓月的应小姐正挺着大肚子挑衣服,她身边还站着一个温文尔雅的先生。

先生布衣长袍,戴着一副大大的金框眼镜,看上去有些愣,应该也是个老师。大概是腹有诗书气自华吧,两人看上去是那么的登对。

怪不得许津恪插不进去呢。

但当我的目光转移到应玥隆起的小腹时,突然明白了许津恪急着结婚的原因。

害,我还当他这段时间与我抵死缠绵是因为吃程鹤壁和小齐的醋了呢。

合着不是,是应玥怀孕了,他就也想要一个孩子。

心凉了大半。

可笑的是许津恪向我求婚的那天晚上,我竟真的以为许津恪有点爱我了。

我该知道的,我只是他用来各取所需的女人而已。

夜半时分,我有些睡不着,就躺在床上看他。

手指从他的眉心一直抚到下巴,路过小山一样的喉结和肌理分明的胸膛,最后停留在他的心口处。

其实穹庐之下,泰宁之上,除了他身边,我真的想不到自己还能去哪里。

可我又清楚地知道,他身边也没有我的容身之所,我们之间,有着难以跨越的生死鸿沟。

从选择寄出那封密信开始,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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