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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歇:

打从我爹娘从外面游山玩水回来,我的日子就逐渐丰富多彩了起来。

具体表现为我娘试图下个厨试试水,来表达一下她出门一年对儿子的思念之情。

但是吧……

娘啊,我和我爹吃饭的时候,您能把刀放下吗?

您这样我感受不到爱意啊。

在身心双重摧残下,云和公主办的锦绣宴到了日子。

是以我告别了我老泪纵横满眼羡慕的父亲,光明正大出府去喘了口气。

这宴席我也不是第一回去了,楚云灿别的不行,吃喝玩乐没一个差的。

若有机会见到林满月,就再好不过了。

只是这宴会除了开席有点意思,别的都挺无趣的。

那些个文人志士,什么清流高雅的公子哥斗诗我没兴趣加入。

我虽闲得整日招猫逗狗无所事事,但实际上跟京城里那一堆纨绔也玩不到一块儿。

我家没了权,巴结的人就少了,但国公府的名头也算镇人,脑子没问题的也不会上赶着给我找不痛快。

所以满园热闹里,只有我一个人无聊透顶,闲得只能在园子里瞎逛。

我在想,要是没见着林满月,我吃饱了就回去。

这一顿好歹能借口顶个一天,在我娘手下多喘两口气。

这一逛,遥遥就看见林满月的丫头从梅园里出来往外走。

那林满月必定来了!

我赶紧进了梅园,正看到她踮脚贴近一朵梅花。

「林满月——」

我还是惊喜能遇见她的。

红梅白雪,她愣神站在树下,嫣红的唇瓣上粘着一片花瓣。

过于美好的画面让我呼吸一滞,直愣愣走过去摘下了她唇上的花瓣。

等到略带着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我才意识到,这个动作有些轻浮了,她会不会嫌我过于放肆。

我开口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要闻花也不是这么闻的,进嘴里了都不知道。」

虽然脸上挂着笑,但我其实很紧张,生怕林满月看出我这些不太好的心思。

那花瓣还捏在我指尖,让人舍不得丢。

她还在发愣,呆呆看过来,鼻尖和脸颊不知是不是冷的,慢慢透出粉来。

好一会儿,她才开了口,出人意料问我:「世子爷,葬花吗?」

葬花?

我低头看了看手上的花瓣,又看到满地落英,空中洋洋洒洒亦不断飘零。

她总是这般心软,连冬日落花也能得她两分垂怜。

若我也是花就好了……

这想法很不可取,她闻花的画面又显现眼前,还有花朵沾染上她唇瓣的模样。

「葬……吧。」

我赶紧背过身去拿扫帚,生怕脑子热过头,把鼻血给激出来。

从小到大我虽然干过许多不着调的事儿,但提扫帚扫地是头一回。不过能跟林满月在一块儿待着,别说扫地,种地去都行。

等到把一小块地的花瓣拢作一堆,我正打算换个方向,乌泱泱一群人从垂花门涌进来。

这架势,不用猜也知道是楚云灿。

她能长这么大全靠她是个姑娘家,不然就她这混不吝的性子,不知道得被我打死多少回。

「哟,霍表哥体验人生呢。」

惯常的欠揍语气,这几天也不知道烦我多少回了。

「你没完没了了。」

到底是有求于人,楚云灿还不至于那么没脑子,这会儿显得弱势一点,谈条件时也能多占点好处。

「害,哪有……」她挑眉笑开,凑近低声把她的条件给说了出来,「表哥不是要找绞丝玉簪——我最近留意不少消息,找到一支品色都上乘的,咱俩换如何?我就要大长公主从外头带给你的那块墨玉,别的都不要。」

「当真?」

楚云灿这小丫头,能这么轻松好说话,我是不信的。

前两天第一次找上门来,是盯上我爹娘从外头带回来的雀儿,转头又看上南番的异色花,这一回居然简简单单只要个墨玉,还拿绞丝玉簪换,不是她一贯伸手就抢的作风。

绞丝玉簪我打听好久了,只不过这玩意是外番的手艺,当年那支还是进贡上来的。这几年虽有互通商贸,但再没碰上一支成色好的绞丝玉簪,那些个歪瓜裂枣我也看不上。

若说还有谁能找得到,非得这金尊玉贵奢靡万分的云和公主有这本事了。

说实话,我是心动的。

她一阵点头,还肯定道:「比真金还真。」

算了,姑且信她一回。

她虽然比我还招猫逗狗,不着四六,但人品还算可以。

毕竟不过十六岁的小姑娘,也坏不到哪去。

我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把她整齐的发髻揉出两绺飞翘的尾巴。

「那就这样说好了。」

她似乎还挺高兴,也没注意头上翘起的两个角,欢呼一声又声势浩荡地走了。

哼,小丫头片子,让你踩我花。

这边我得意完,转头看见林满月正站在树下发呆。

是还在为退婚的事情难过吗?

我这几个月再次细想了一遍,也还是不明白我到底比陈峤差哪了。

至多他靠自己出人头地了,而我靠父母荫庇,有了身份地位。

可这又能代表什么?

品性从来无关出身。

我对林满月的喜欢,也肯定比陈峤多很多。

我看了她好久,她才堪堪回过神,收敛了情绪,又叹了口气道:「花瓣又散了。」

不过散了一堆而已,另扫一堆就是了。

就像不过不要了个陈峤而已,另找个更好的比如我就是了。

我们到底也没葬成这花。

打理园子的奴仆满脸惶恐,再坚持他们就又要跪了。

况且,眼见林满月捏着簸箕的指尖被冻得发红,我若继续,她也不会把东西丢下。

我挑了个背风的回廊,能看清园内景象。吩咐了几人将拢作一堆的花瓣妥帖埋葬到树下,也算把这事儿了了。

「这下怎么也散不了了。」

往大了去,我也不太知道怎么才讨她开心,但完成了葬花一事,我想她应当能欢喜几分。

但她掉了眼泪。

我没见过林满月在我面前哭。

她好像从来是从容有度的,再就是偶尔流露的洒脱随性,有自己狡黠的小心思。

是我把她弄哭了?

我可真不是人!

怎么办——

我爹说姑娘哭了哄哄就行了。

比如每回我娘一生气一难过,我爹就出去买东西,什么仙衣阁金缕楼翡翠坊的,往我娘面前堆就是了。

总结四个字,投其所好。

什么能让林满月开心呢?

我想起三年前那场宴席,她从我手上赢去那壶金陵斗时偷偷得意的笑。

对了,小姑娘有个与形象不符极其潇洒的喜好——酒。

可是约她喝酒,是不是不合适,就像我想给她擦眼泪,也不合适一样。

倒是她在我一阵慌乱里自己先平静住,还觉得不好意思,说着宽慰的话:「我这几日是颇多愁善感了些。」

她不是这种性子,明明都掉眼泪了却还给自己找借口,试图安慰自己安慰别人。

不合适就不合适罢,我凑过去轻声问她:「要喝酒吗?」

问出口我又觉得太直白了些,她就算想也不好回答,是以赶紧补充道:「是我要喝,你陪我喝点?」

她同意了。

我松了口气。

既然要喝酒,地点成了问题。纵然我朝风气较开放,没有女子不许与外男接触的规矩。

但我得为林满月的名声考虑。

最后兜兜转转找到一个熟悉的地方。

楚云灿这锦绣园费了不少心思,梅兰竹菊各辟了一个园子。

冬日菊园没看头,竹园太清冷萧瑟,远不如梅园兰园那般热闹。况且这会儿到了开宴的点,在园子里逛的人也少。

竹园是个老地方,我第一场败仗就在这里,败在林满月手下。

那时我被林满阳拖着上台切磋比斗。他刚进城卫军练了三个月,自信心爆棚,急需一盆冷水,让他认清现实认清自己。

我是打完才知道他之前已经赢了许多场,这一局赢了就能得到云和公主拿出的彩头。

金陵斗是美酒中的烈酒,我清楚自己酒量,所以没什么兴趣,给我了揣着便是。

然而没想到,林满月居然想拿绞丝玉簪跟我换酒!

我跟林满阳认识得早,少年意气时不打不相识,脾性相投慢慢熟识。

他有个妹妹,也就是林满月,我早前去他家还时常能看到小姑娘在院子里上树摘果,下塘折花。

后来估摸大了,再见到时就是安安静静在窗下习字,得体大方作礼了。

跟世间大家闺秀一般无差。

是以她提出拿姑娘喜欢的绞丝玉簪跟我换酒时,我很意外。

不过,这酒我留着也没有用,单给她都无妨。

我惯常知道林满阳是个实心眼的,但我没想到,他居然提出要跟我再打一场,赢了才能换。

老兄啊,你没看你妹妹都要急完了吗?

你才输给我啊……

我这还没制止,林满月先坐不住了。

她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具体表现为光明磊落之人不耻代打的行径,就算要比也得她自己来。

「……」

我试图阻拦,还没开口。

她提了木剑一扭头就进了竹林。

所以,怎样出招才能在显示风度的同时泄洪让她赢?

看她一脸悲壮,仿若即将慷慨就义的模样,我是真的下不了手啊!

前刺破绽多,但是气势足。

我掠身过去,尽量让自己破绽露得明显一些。剑势看着很唬人,我还生怕吓到她,哪成想刚到她跟前,她倏地就矮了半身。

她蹲下了。

木剑怼得我脚背疼。

好家伙,浑身破绽没被找上,偏偏倒霉了只脚。

她赢得猝不及防,我一时心绪复杂。

好半天堪堪反应过来,拉她起身,把酒递过去。

本来那簪子我不想要,但是看她接了酒没忍住偷笑时,我改主意了。

果不其然,看她递过来时脸上流露出不舍。

怎么说呢,欺负小姑娘,虽然不君子,但还是挺快乐的。

过去的林满月鲜活明亮,笑起来眉眼弯弯还能露出浅浅梨窝。

想起来还是让人忍不住泛起笑:「我第一回比武比输,还是败在你手上。」

她接过酒,也像是记起那段时光,潇洒举酒:「是我胜之不武。」

她是胜之不武,一个小小计谋,赢的可不止一壶酒。

喝了酒的林满月比平常大胆放松许多,带着熟悉的年少的那些肆意。

酒不醉人人自醉。

我酒量本也不好,知道她喜欢喝烈酒,还拿的男席这边的云烧。

两口下去,我只觉得有点晕乎。

但我不能在这真醉了去,我可是有酒醉后干错事经历的人。

林满月喝酒快且猛,没一会儿一壶就见了底。

我生怕她再喝下去,索性假借醉了酒。本来我也头晕发昏,顶多意识还算清醒,也不能说是骗她。

她倒是信了,起身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

我正琢磨着要不要倒一倒晃一晃演得像样些,刚一晃,贴上一席柔软。

柔软是棉绒的衣料,我头靠在了林满月腰上。

我僵住了。

心脏在胸膛里飞快跳动起来,炸出一阵噼啪火花。

我用尽全力去克制,生怕这响动太过,叫她都能听见。

然而,微凉却柔嫩的手勾过我的眉尾,在脸侧滑过——

这触感太真实,也太难以捉摸,我一刻怀疑是否是醉后的幻想,我其实在做梦?

但光想着,我的呼吸就彻底乱了。

脑中晕眩好半天,才被一声「满满」给叫出几丝清明。

是林满阳的声音。

我立刻就想坐好,没想到林满月动作更快。

上一秒我还贴着心爱姑娘的小腰五迷三道,下一秒我坐在地上神思飘荡。还好我机智,起身时也没忘记要摇摇晃晃。

「满满,你怎么跑这里来了,春禾正找你呢。」

为防林满阳拿我试问,我决定先发制人:「满……满阳,你怎么在这?」

揉了揉额角,我状似一番努力回想:「对,我和满满……喝酒呢。」

虽然我和林满月什么都没做,但是这场景无端让人生出几分心虚来,我生怕林满月羞恼慌张,扭头冲她安抚地笑了笑。

作用不大,她跑了。

「世子喝醉了,兄长找人把他送回府吧。我……我去找春禾。」

剩了我和林满阳站着,有点冷寂。

我愈发心虚了,他知道我的心思。

林满阳动了,走过去掂了掂我那壶酒,挑眉道:「世子爷酒量不过一壶云烧的三分之一?」

「……」

我装不下去了。

这会子再深的情谊,也抵不过他身为兄长的责任。

「霍歇啊,你真喜欢满满吗?」他没继续追究,很认真地说出口,「满满很好,只是对于我们而言。但我找不到你喜欢她的理由。」

「满满很好,不止对于你们而言。」我执拗与他辩驳。

「可这种好,你不缺。你有更高的选择。」

实话如此,可他不懂。

实话是别人觉得你好,真话才是我觉得好。

真话是,我知道自己有更高的选择。

可我喜欢林满月一事,是我最好的选择。

我没有任何一刻像现在这样坚定我的心念,在林满阳的质问下,我陡然生出一种心思——

我怕是非她不可了。

镇国公府的世子爷,可以配世家大族的闺秀千金,她们也许更加娴淑更加温柔,在世人眼里才是最相宜。

可我只要想到,站在我身侧的不是林满月,前路再长也没有意思了,一个人走也无所谓。

到这里,好像一切都有了答案,之前所有小心和退缩都变得毫无意义可言。

我只知道,我要让林满月喜欢我,让她愿意嫁给我。

为此,我需一往无前。

「你只要告诉我,我需要做什么,才能当你妹夫。」

「你是不是有病!」林满阳气急败坏,「我就没见过这么上赶着要当我妹夫的。」

到底多年好友,他一通乱气,估计心里也明白了我的坚持。

不过还要垂死挣扎嘴硬一下:「我们满满可说了,喜欢有真本事,靠自己闯出一番天地的真男儿。」

难怪她看上陈峤,原来真是因为陈峤靠自己出人头地了。

所以……

我现在好好读书参加科考,还来得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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