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砚的《张罗二儿子的婚事,打通农村相亲借贷生意链》小说内容丰富。在这里提供精彩章节节选:...
李家盖有两座新居,一座是位于村西小学旧址旁边的拐角小洋楼,另一座是村南李家旧屋基础上翻新的六间红砖大屋。
它们都是李向东当年意气风发时起下的家业,本来用作两个儿子的婚房,没想到婚恋市场奇变陡生,大儿子少强的婚房最终设在了县城。
承载着李向东辉煌过往的拐角楼也因为不适宜乡村居住习惯,最终成了蒙尘的富贵标本,租给了化肥经销商。
李少强在县城置有新居,却没有在县城立身的本事,最终仍旧回到村里。李向东从红砖大屋中拨出三间给少强暂居,之后又让他深度参与跨国婚介生意。少强两口子没什么才干,万事由老父做主,虽然名义上存在两个独立的家庭,实际仍旧维持着一个家庭的格局。
这个格局如今已处在解体的边缘,因为李少坤要结婚了。
父亲突然登门,让李少强颇感惊慌。虽然同处一个院子,老父威严自重,绝少登儿子的门,即便有事,也是隔墙招呼,今天特意上门,显然有话要说。
「我看你们还是先搬回县里住,你也有车了,每天来回两顿饭的工夫,等咱家小楼的租期到了,你们再回来。」李向东直截了当,不等少强反应,接着说,「县里房子住着也舒坦,回头让小娃去县里上幼儿园,钱打我这儿出,跟你媳妇儿商量商量……这几天就拾掇吧!」说完起身便走。
对于李向东来说,如何支配家庭财富,如何调整家宅格局,不必跟两个儿子商议,只消安排得妥妥当当,直接下命令就行。这份权威可以保证全家上下按照他的思路向前,也只有这样,他的个人智慧和能力才能发挥得淋漓尽致。
乡村的营生不似城里人朝九晚五、旱涝保收,稍有不慎便要折损家资,李向东绝不容许这样的情况出现。他也知道这种独裁的治家模式有着一个巨大的隐患,那就是一旦主事人错判形势,风险必然棘手,但这种担忧很快就被他的自负给压了下去。
他想,以我的眼光和手段,绝不会把这个家带到窄路上。
从家里出来,李向东向西踱步。他想起岳广兴,想起了苏西瓦,想起了周口那个露着焦黄牙齿的傻子,以及莫名其妙消失在藏边的萨娜……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穿过果园,站到那个熟悉的废窑前面。自他入股的废铁厂倒闭,这里颓破了近一年。时入七月,四周农田里的玉米长到一尺多高,它们抓着地势起伏的田埂,碧油油连成一片,被风一吹,就像一条徐徐舞动的绸子。
在这畅怀的景象里,废铁厂就像一个凸起的疤痕,痛得李向东恍如隔世。
曾几何时,废铁厂是他视为长期投资的营生,是给二儿子李少坤留下的立身之本,没想到说破产就破产。所幸他眼光毒辣,及时跟段顺平结成姻亲。这门亲事算得上是李向东半生经营的神来之笔。
它不仅让李家的收入再升一档,更给少坤找了一个强有力的靠山。但不知怎的,面对大好局面,李向东竟然闷闷不乐起来,他有一种隐忧,这隐忧究竟是什么,却又捉摸不定。
李向东直蹲了一个多小时才起身返家,在路过果园南角的时候,一条黄花草蛇从土甬横穿而过。
「长虫过道,下雨之兆。」
李向东嘀咕着,雨季已经到了。
李向东和段顺平在联姻时公开造势,在村里掀起不小的舆论,真正到婚礼的时候,却低调起来。
街坊们私下议论,以李段两家的豪富而论,这场婚礼必将热闹非凡,没想到结果大出意外。两家人不仅在车队、嫁妆、鼓乐、烟酒、礼仪等方面全部采用乡村主流配置,就连代表着亲朋祝福轻重的随礼红包也毫无越格的迹象,一切按照村中旧例举办。两家人就像提前商量好一样,喜事办得毫不张扬。
婚礼的高潮是「上拜」,新婚夫妇将在主屋门侧搭建的天地神位前面向男女双方父母行跪拜礼,之后奉茶改口,接纳喜金。依照乡俗,「上拜」时女方如果在接喜金之前给公婆磕头,那便表示过门之后甘心侍姑奉嫂,做一个听话的儿媳。
这原本是一个包含着阖家美好寄托的礼节,但在男女失衡的现实冲击下,这个礼节彻底变成男女双方互相挣脸面的手段,磕头意味着自承弱势,因此极少有新媳妇会主动磕头。令人意外的是,段珊珊非常爽快地给李向东夫妇磕了个头。不仅如此,还特意把段顺平夫妇请到神位前面一并磕头。
李少坤却始终不在状态,直到和段珊珊完成缔盟,他仍没有从婚礼的恍惚中回过神来。他对婚姻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直到婚礼开始,他才意识到,自己需要接受的不是这场婚礼,而是结婚这件事本身。
他也没心思去想接不接受的问题了,段珊珊正带着那套假首饰敬酒。李少坤心咚咚狂跳,生怕席间有内行的亲戚瞧出破绽,几次三番给段珊珊使眼色,可她假装没看到。
段珊珊敬酒时豪爽利落,竟一口气喝下半斤多白酒,两颊泛红,丝毫没有醉酒的迹象。李向东瞧在眼里,暗暗吃惊:「段家的闺女果然不夯,这酒量能扛一个爷们儿!」
不仅李向东惊讶,即便是段顺平,也不知道侄女这么能喝。
段珊珊回门之后,段顺平亲自给李向东送去一万八千块钱,这是「寄口」放贷的收成。李向东在段顺平那里暗存了三十万元,依「放条」的标准收息,四个月已然小有所得。李向东执意拿出八千块返给段顺平,之后加资十九万,凑成二十万后再次存到「寄口」本金里,持续放给那些需要出国相亲的家庭。
这一来,李向东在段顺平那里存了五十万元,而且这件事只有他和段顺平知道。李向东也不敢再贪五厘的利息,稳稳当当地跟段顺平签了文书。
分家之前不揭家底,虽说出于私心,但对两个儿子来说,也是一种保护。乡村大户的没落,大多起于财富继承,儿孙们在定力和能力还未成熟的时候突然取得家资的处置权,往往陷入疯狂,将父辈半生的成果挥霍一空。李向东深知其中风险,因此早已留了一手。他可以为儿子筹谋打算,甚至不惜犯险作恶,但在咽气之前,绝不会让儿子们知道他的老底。
婚后,李少坤想继续在镇上的快递点打工,但段珊珊一个电话,直接帮他辞了工作。她租下邻村早被查封的塑料造粒作坊,准备开设一家私人幼儿园。这想法把李少坤听得心惊肉跳,他想,我们连高中毕业证都没有,懂屁的教育?先不说装修和置办设备的花销,光老师、保洁、厨子、保安这些就搞不定,这个想法简直儿戏。
没想到,段珊珊竟然真把这个事做成了。她将旧作坊的车棚和货仓拆掉,在旧墙的基础上搭了一个铁制的尖顶大厅,四围用钢筋水泥浇筑成镂空的围挡,铺上卡通彩砖,搞出一个蘑菇状的建筑,再雇人垫高院子,摆上沙池、木栏、滑梯等东西,中央点缀起一个凹石花圃。找人里外刷漆,隔成各种功能区,挂上亚克力牌……虽然简陋,但依乡村的标准来看,还算是像模像样。
改造作坊的同时,段珊珊还找来两个姑娘做幼教。都是中专学历,原在镇上的移动营业厅上班,营业厅合并裁员后便闲居在家。她们本来就和珊珊相识,大多也觉得新奇,就这么糊里糊涂上了贼船。剩下的厨子、保安、保育员之类,基本上都是临时拉来的农村闲散人员,可以说乱七八糟。
李少坤万没料到,媳妇刚进门就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他数次提出反对,但段珊珊不急不恼,只冷冷地说:「我拿自己的钱折腾,谁也管不着!」还强迫李少坤当幼儿园的会计。
李少坤跑去跟父亲告状。李向东一听说儿媳妇要开幼儿园,忙跑去幼儿园查探,粗估一下,仅租赁和翻新两项就有四万多的支出,再加上各种添置还有拉队伍的花销,少说也要八万。
李向东暗忖:「彩礼和嫁妆都是场面上的摆设,真正入了少坤两口子里的没有多少,杂七杂八的喜钱和份子算上,再加上首付折换的十五万,他们手里顶多也就十七万……这一下子就砸出去一半?就算这哄孩子的营生赚钱,他们俩小狗连文凭都没有,能把教育界的门道儿扒扯清楚?多半要赔得露屁股!」
当场便要发作,但转念一想:「段家的闺女不绵善,招呼都不打就敢这么搞,以后得势了还不把家给掀了?让她栽个跟头也好,等她知道日子不好过的时候,我也就好拿捏了……」打定主意后,他也就懒得再管。
幼儿园的招生出乎意料地顺利,首次开园就招到四十多个孩子。
二胎放开后,村里迎来一波生育潮。如今务农无法维持生计,年轻人多外出打工,留守乡间的也在各种工厂作坊间奔波,孩子们大都由爷爷奶奶看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