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则》主要描述了令人感动的故事,该书由意安所作。小说精彩节选:...
我进宫的时候,皇后娘娘已经不在宫里了。我的棠梨宫里,有个老嬷嬷,年岁大了,喜欢说一些以前的事,偶尔会说起皇后娘娘。
她说,皇后娘娘心好,待人和善,却一个儿女也没留住,实在可惜。
她说,皇后娘娘和皇上年少相知相许,是一对璧人,却造化弄人,天各一方。
她说,我和皇后娘娘有些相像。
虞贵妃见到我的时候,盯着我看了很久,不过也没有对我说什么。
夏日里,虞贵妃突然让我去凤仪宫里拿一件皇后娘娘的衣裳,说她有用,我并不明白那些积在柜子里的陈旧衣服有什么用,可我没有理由不去,宫里除了皇上,只有虞贵妃最大了。
我进去的时候,皇上也在,我是第一次见他,小时候听人说皇上相貌俊朗,见到之后,才觉得传闻属实。
他看见我的时候,愣在那里,倒的茶漾了出来,流到了他的衣衫上。
一会儿,他反应过来,问我我是谁,我说我是新入宫的宁美人。
那一日,刚刚下完雨,地上还有水坑,可皇上没在意,踏着水坑来到我跟前。
「你今年多大。」
「刚满十六。」
我以为我会得到宠幸,可是没有。
那一年秋日里,皇上去了江南巡幸,没有带宫里的任何人,只带了远山王的两个孩子,后来虞贵妃看着手里的佛珠摇摇头,她说皇后娘娘在江南。
皇上是在来年的开春回的京城,从那之后,他除了虞贵妃,再没传幸过其他人,虞贵妃经常握着我的手,说他也是可怜。我知道那个他是皇上。
宫里的日子过起来很快。转眼,我已经二十岁了,虞贵妃跟我吃饭的时候,经常会恍神,她说,她认识皇后娘娘时,就是我现在这般年岁。
这一年,皇后娘娘回京了。可她从没来过宫里,但皇上还是每天让人打扫着凤仪宫,每天下了朝就待在凤仪宫,像是要等着皇后娘娘,可虞贵妃说,皇后娘娘不会回来的。
眼看着就要过年了,皇后娘娘果然没有回来,可宫外传来消息,说皇后娘娘病了,很严重。
那个年,皇上没有在宫里过,宫里的人都清楚,他在苏府。
除夕那天夜里,守完岁,我找不到虞贵妃了,找了很久,她坐在逢春园的假山下,我走过去问她这大冷天在这儿干嘛,她说她想阿宁姐了。
我知道,阿宁是皇后娘娘,而我在这宫里活得顺畅不过是因为我也叫阿宁,而且和皇后娘娘相似而已。
过了正月,皇上册封了远山王的儿子为太子,朝臣没有异议。
又过了一个月,皇上突然叫来我吃饭,他问我,如果出宫了想要去哪里,我想了想,我说我要回家。
第二日,皇上下旨,把宫中嫔妃都放出了宫,他说,让我们去过自己的日子。
我走的前一天,去了虞贵妃那里,她没有要走的打算,她说,我等着皇后娘娘一起走,她说她要陪她去江南。
我离宫以后,去了一趟苏府,远远地看了一眼皇后娘娘,我和她真的很像,只不过,她苍白着脸,像是没了生机。
后来听说,皇后娘娘三月里离了京,皇上一个人骑着一匹马跟在后面,随着皇后娘娘回了江南。
虞贵妃给我来信,说她到江南的时候,皇后娘娘已经走了,在皇后娘娘回江南的第三天夜里,睡着去的,她说皇上在娘娘去世以后,悄悄走了,没有告诉任何人要去哪儿。
此后,新帝登基,没有说皇上驾崩,也没有说他身在何处,日复一日,坊间传闻渐渐淡去,再没有人会关注皇上去了哪里。
我在回家的第二年嫁了人,他善丹青,经常以我作画,他说,我眉眼好看,总是笑着的,他说的时候我总是想起皇后娘娘,我想她年少时,定是比我要好看很多的。
虞贵妃这几年来的信越来越少,在我三十岁那年以后,便再没来过信,我跟丈夫说起,我想去江南看看,丈夫没有说什么,只是第二日拉着我去了江南。
我来到那个小院的时候,里面有个孩子,十几岁的样子,她说这里的夫人过完年就去世了,走得很安详。
我把这个院子仔仔细细地走了一遍,屋里挂着一幅画,是皇后娘娘的一道背影,我知道这幅画,是虞贵妃出宫前在太极殿门前跪来的。
也许皇上把这幅画给虞贵妃的时候,已经想好再也不回来了。
虞贵妃没有住皇后娘娘的房间,她的房间里的桌子上,摆着一把匕首,很精致,也能看出虞贵妃常常把玩。
桌子的另一边,有一封信,那个孩子说是给我的。
宁颜,我想你一定会来的,我便写来等你看。
你进宫的时候,我恨极了皇上,并不是得不到他的宠爱,而是他负了皇后娘娘,其实也不算是辜负,我清楚地的看着,他没有再爱任何人,可我不信,那时候我固执地觉得皇上如这世上所有男人一样,喜新厌旧,所以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对你没有善意,你真的很像阿宁,尤其是笑的时候,所以我利用了你,利用你去证明皇上是个负心汉,让我足够去恨他。
可好像是我错了。
他见到你之后,把我叫去了明光殿,他问我,你想阿宁吗。
从阿宁离开这个皇宫之后,我没有再仔细瞧过他一眼,可他问我的时候我抬眼看着他,他老了那么多。
阿宁和皇上一直把我当成妹妹,我比谁都希望他们幸福,可这些年,我盲目地恨着他,却从没想过,他过得怎么会好,可我却始终无法原谅他,阿宁姐原本春风明媚的一生,因为他过得犹如寒冬腊月。
宁颜,我这辈子,从那个王八蛋死的时候就不会再喜欢任何人了,是阿宁陪着我让我一步一步重新笑起来的。
阿宁对我来说很重要,所以如果伤害到你,我愿意用下辈子赔给你。
我求佛祖,让他护你一生顺遂,无灾无难,让你和你的如意郎君能够白头到老,无波无折。
不要像我们,无一圆满。
虞泱留。
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这个故事里的他们,最后都天人永隔,孤独终老。
我不怪他们任何一个人,入宫前,我娘抱着我哭了一夜,她听说进了宫,就是在等老,整个大朝都知道,皇上只爱皇后娘娘,爱到可以给她自由,可我爹为了前途,把我送了进去,原本我已经做好孤独终老的打算了,可我幸运,我竟然和皇后娘娘相似。最开始,我以为我会凭借这个得到宠爱,可没有,我很羡慕皇后娘娘,她让一个男人做到了只爱她,并且接受不了别的女人。
我有时远远地看着他,他正是壮年,却早生华发,突然明白了为何虞贵妃会说他可怜,清醒地接受生离,难道不可怜吗?
而虞贵妃呢,她的少年时早早结束,孤独地等待着离开的那天,她不可怜吗?
宫里流传着皇后娘娘的故事,那个闪耀着的京城娇小姐,选择了一个人,让她开心,让她伤心,让她得到,最后全都失去,她不可怜吗?
听说了他们的离合,我该庆幸我很幸运,我遇到了满心满眼都是我的男人,而我也清醒着过我的日子,因为我也怕,皇后娘娘的结局哪个女子看了都会害怕。
离开江南的时候,我又去那个院子看了很久,我跟丈夫说,把这个院子买下来吧,我想让我的子孙后代都记得,记得他们在正史之外的情深义重,悲欢离合。
我愿意一代又一代守护这个院子,就算是报答他们对我的好。
回家之后,我开始吃斋念佛,向佛祖祈愿,来世让他们尽善尽美,百年好合。
我叫傅灵绥,从前的福安郡主,如今的福安公主。
我的父亲是远山王,母亲是骠骑大将军苏府的大小姐,我的皇叔是当今圣上,我的姨母是当今皇后。
成为公主的原因,是皇叔把皇位传给了弟弟,而皇叔自己,却不见踪影了。
皇叔离宫前,把我叫到了凤仪宫,这些年,皇叔在外人面前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有些老态,可无人之时,他不再是无人之巅的帝王,而是一个丧子丧女,与妻子生离的老人啊。
那天我到凤仪宫的时候,已经是黄昏,皇叔立在那棵桂花树下,背影落寞,我有时会想,如果姨母看见这样的皇叔,她会怎么想呢。
皇叔转过身看向我,带着温和的笑,柔声说:「阿福来了。」
我都已经生了三个孩子了,阿福这个乳名如今也只有皇叔会叫。
「皇叔这桂花还未发芽呢。」
「你姨母走的时候,也没有看见这树桂花开花。」
整个大朝都知道,皇叔只爱姨母,我不相信姨母不知,可姨母就是不回来,回来了,也不见皇叔。
「姨母病了,要回江南了。」
皇叔抬步走向石桌,随后坐下来,冬日寒风吹得我耳朵痛,可皇叔不在意,好像没有知觉,用手轻轻地拂去旁边石凳的尘土,随后向我招手:「过来坐。」启鉴上了茶,皇叔喝了一口,又说,「我知道。」
我坐过去,那座位真的冰冷,可皇叔一年四季都坐在这里,宫里人都说,他是在等姨母。
「皇叔,姨母大概是放下您了,您又何必这样。」
「阿福啊,她是个烈性子,如果放下了,她就不会再回来。」
世人都说皇后薄情,可无人知道姨母受过什么样的痛,若不是痛极了,怎么会忍心割舍陪了自己半生的人。
皇叔在骗自己,就仿佛当年阿灿离世,姨母骗自己一样,只不过姨母骗了自己一时,而皇叔骗了自己一世。
如果这么深爱,为何要做出让姨母那么伤心的事,难道真的是失去了的才会珍惜吗?
「皇叔,姨母当年给过您机会,但凡您没有利用姨母除掉汪华年,她不会对您失望,她要的从来不是尊荣,她要的是外祖父外祖母那样的相濡以沫,互敬互爱,可如果这里面掺杂了别的东西,您也说了,她是烈性子,那她就不要了,当年要不是身边还有阿满和阿欢,也许当时她就会离开您,我那时就看得清楚,您怎会看不清楚呢?」
皇叔苦笑着握住茶杯,他说:「我以为她不会离开我。」
「我娘说,我姨母过得太清醒,她也太聪明,却也爱多想,她清醒的知道自己的错,聪明得看透您的算计,对您的爱也是多想多疑,如果当初您把所有话放在表面上,或者您亲口对她说,她不会看透之后伤心,不会觉得您只是利用她,利用您的孩子。」
我也不顾礼法,接着对皇叔说:「您以为姨母不会离开您,不过就是因为姨母真心爱护您,可这些东西都是相互的,您那样伤她,说句大不敬的,她不会犯贱,更不会陪着一个失望的人一生。」
「阿福啊,你姨母是不是在怪自己?」
他们两个人深知彼此,所以剑剑直戳彼此心窝。
「姨母从来都没有原谅自己,她甚至觉得葬在京城都是她不配。」
我离开的时候,隐约看见了皇叔眼底的泪,上一次见,是阿灿离世。
那天,皇叔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从前有一个皇子,从出生就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只能寄存在皇后的羽翼下生存,他从未见过自己的父皇,所以他知道,如果想活下去,就要靠自己。
他小小年纪离开京城,去了边关,那里天地广阔,他活得也自在,他觉得一辈子在这里也很好。
后来他的父皇召他回京,因为边关将士三十万,只听他的命令,他的父皇怕他拥兵自重,渐起谋反之心,所以想要召他回京,囚禁他,把他手里积攒八年的大军收入自己手中。
可是,他没想到,他会遇见一个姑娘,姑娘穿着茜红色衣裙,身上披着银白色的斗篷,笑着问他冷不冷。
他心动了,因为从小到大,关心他的人太少了,少到不用掰指头就能数过来,皇后娘娘对他好,却也只是让他吃饱饭,穿暖衣,太后娘娘对他好,也只是几句问候,对他最好的是他二哥,因为只有他二哥会问他开不开心。
他知道,他只是一个无宠、无权,甚至手上再无军队的皇子,他配不上那个姑娘。
到了宫门口,他跪在大雪里两个时辰才被允准入宫,那是他第一次见到他的父皇,可他的父皇见到他后,手里的茶杯滑落,他不明白为何,皇帝却眼含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