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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二伯大儿子,也就是我们这一辈的三哥带领下,我来到了竹楼这边,在卧室里见到了爷爷。

这是我们爷孙俩,时隔六年的重逢。

半躺在床上的他穿着一身旧派过时的发白短衫,模样与之前相比,憔悴苍老许多,满脸老人斑,眼袋深重,精神也有些萎靡不振。

一副被病魔折磨得不行的样子

瞧见从小最疼我的爷爷如此模样,我心里就算是再有怨气,也不由得一泄。

我赶忙走到床前,半蹲着,握住爷爷的右手,有些难过地说:爷,我回来了。

听到我的声音,爷爷浑浊的眼睛有了一点光。

他那鸡爪一般嶙峋的手紧紧抓着我,然后打量着我好一会儿,随后长松了一口气,对我说:许秀啊秀儿,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随后我俩如正常爷孙一样聊天。

因为知晓爷爷的病情已入膏肓,我不敢多问,只是聊起了我在外这些年的打拼经历来。

爷爷就那么半躺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我聊起来。

不知道聊了多久,夜幕降临时,一直不怎么说话的爷爷,突然开口问我:你小时候我教你的那些东西,你还记得吗?

听到这话,我犹豫了一下,想起他的病症,顺着说道:基本吧

然而爷爷是何等人也,一下子就听出了我的敷衍之意,直接考我:那你把《金壁玄文》的第八节给我背一下

我听到,脑子里下意识地过了几句稽古圣人察地理,无非山与水;山有脉络水有源,续断更相连,然后就卡壳了。

所谓拳不离手、曲不离口

很多东西你就算是背得滚瓜烂熟,但那么多年过去了,哪里还能一下子想起来?

所以我只是干笑着说:爷,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

爷爷又问:那《葬书》呢?葬书你总应该记得吧?夫阴阳之气,噶而为风,升而且为云,降而为雨,后面跟着什么?

我被爷爷的一卦,逼得多年未曾归家,本就有些嫌隙,不由得心烦地回答:忘了

爷爷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对我说道:那我跟你讲的《三王尸经》,你也不记得了?

我点头,说:对,忘记了

听到这句话,爷爷的脸色一下子就黑了下来。

他死死盯着我,好一会儿,灰白的胡子抖了抖,然后低沉着语气说道:阿秀,你是不是觉得,爷爷的这些东西,都不过是些陈谷烂麻的封建迷信,是早就应该丢到路边的玩意儿?

我被爷爷的态度弄得烦躁,顺带着将这些年积累的怨气给引发出来,一下子忘记了他已经是一个病危将死的老人。

当时我就回声呛道:爷爷,我不想对这些评判什么,不过你以前教我的那些咒诀啊、相术啊、讲究什么的,根本就没用我一个都对不上,你让我怎么讲?

听到我的抱怨,爷爷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时三哥送了饭过来,爷爷挥了挥手,让我离开。

随后的几天,一直到清明上坟结束,我跟爷爷都没有说过几句话,母亲瞧见,私下劝我,除了说起爷爷病情,还说起爷爷当初金盆洗手,也都是因为我的缘故

若没有这个,当年的他,可有几多威风!

听到这个,原本都有些服软的我,止不住又是一阵郁闷。

这事儿父母跟我说过好多次,但每次我问为什么,他们却又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清明节后,我离开老家,照例去辞别爷爷。

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告诉了我一句话:来积止聚,冲阳和阴,万物不可妄语也

在进医院的第三天,我一个人都没告诉,偷偷跑回了老家。

一路上,我想了很多、很多

以前的我,虽然听过长辈提过许多爷爷的风光,但因为我出生之后他就封卦的缘故,所以并没有太多的感受。

但在身患绝症,即将死去之时,我却对这个曾经敬仰、后来质疑的爷爷,有了不同的看法。

冥冥之中,似乎有些关联呢。

我似乎也理解了他为什么让我六年不归家

但这一切,伴随着他的死去,仿佛又打上了一个死结。

当天晚上,风尘仆仆的我又一次见到了爷爷。

此刻的他,已经换了一身新衣服,生机全无,却神色安详地躺在了床板上,仿佛与这世间一切,再无关联。

心焦力瘁的我,跪倒在了爷爷的灵前,哭得不能自己。

旁人只以为我是伤心爷爷的逝去,神色憔悴,也不过是赶路太过于辛苦。

没有人知道,此刻的我,已经身患了绝症。

我哭的,不只是爷爷的逝去。

还有自己悲惨的人生。

因为过不了多久,我也会跟爷爷一样,躺在那床板上,任人参观。

哭过之后,父亲扶我起来,让我去旁边休息,而他则和其他叔伯一起,忙碌丧事的诸多事宜。

我一个人坐在灵棚外的一个木头上,失魂落魄。

不知道过了多久,面前突然出现一个人。

放心,不是我爷爷

我抬起头,瞧见却是大伯的小女儿许澜。

她眼下刚读高中,在我们这一辈排行二十一,因为我多年未回家的缘故,与她并不算熟悉。

心情抑郁的我与她点了个头,算是打招呼。

然而许澜却认真地看着我,一字一句地问道:十三哥,爷爷临走之前,告诉我你只剩下两个月不到的阳寿,让我代他问你一句你,可还想活?

堂妹简单的一句话,直接把我给干懵了。

我六年未曾归家,离家时她还只是一个小孩子,对于此刻的她,也谈不上是熟悉。

但她话语里的内容,还是让我为之惊愕,头皮发麻。

因为按道理说,老家这儿,即便是我爸妈,都不知晓远在外地的我身患绝症。

但我死去的爷爷,却早已知道了我,只有两个月不到的阳寿

一时之间,关于爷爷的所有传闻,包括我自己打小接触、却又刻意遗忘的这些知识体系,又全部都涌进了我的脑海。

随后我赶忙问起这个并不算熟悉的堂妹子,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她对我说:十三哥,爷爷让我告诉你,之前教你的那些东西,你之所以觉得没用,是因为时机未到,你没有经过【玄门授箓】,所以一切都是虚假;但现如今,时机已到,他引渡离去,便可将衣钵传授给你,给你授箓,让你拾起巴中许家的传承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看着我说道:不过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在此之前,他需要确定一下你是否有资格担起这传承

我听完这些,将信将疑,不过还是下意识地问:这个跟我能不能活命,有关系吗?

许澜瞧见我的模样,咳了咳嗓子,然后说了一声:十三哥,得罪了。

随后她面容一肃,背负双手,正正经经地站在我面前,朗声说道:巴中许家九世孙,十三郎许秀,给我跪下!

我瞧见许澜一副满面肃穆、一本正经的模样,脑海里轰的一下,却仿佛回到了小的时候。

当时的爷爷,与我讲起他那些东西的时候,也曾是这般的气势。

我一来回想当初,二来想着活命,不知觉间,却是被堂妹子这做派给震慑住。

在爷爷的灵棚外面,我直接跪倒在了泥地里。

许澜看着跪在地上的我,认真说道:担许家之传承,需有三论。

一,脚踏实地,心存善念,不敢一毫欺人。

二,轻财足以聚人,律己足以服人,量宽足以得人,身先足以率人。

三,人立志,贵有恒,先度人,再度己。

许秀,你可能做到?

如此三言,我不止一次,曾听爷爷跟我提起过。

事到如今,在爷爷的灵棚之前,听到许澜这般说起,我却是浑身一震,随后毫不犹豫地朝着爷爷的方向叩首。

三叩之后,我恭恭谨谨地回答:孙儿不肖,却能谨守!

听到我的话语,貌似无比严肃的许澜终于松了一口气。

随后她伸手,将我给扶了起来。

她对我说道:十三哥,爷爷给你留了一个东西,你随我来。

说完,她领着我,朝着竹林深处走去。

前往竹林的路上,我这个才读高二的堂妹恢复了她这个年纪本该有的稚气,告诉了我几件事情。

首先,我的病这件事情,爷爷其实是早就有所预料的。

事实上,他之前让我不得归家,最主要的原因,主要也是因为如此。

也就是说,如果我当年不按照爷爷的嘱咐行事,恐怕这绝症,可能就要早上数年

其次,爷爷既然料到了我身患绝症,自然也有解法。

所谓解法,便是让我多行善事。

度人以度己。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我是许家唯一继承衣钵之人,自然会受到许家九世之因果祸怨。

若是想要化解,必须多行善事,借以消解因果

至于何时,才是尽头呢?

许澜也不知晓,但总听爷爷念叨天命九九,或许是做九十九件善事,又或者度九九八十一人?

最后的最后,就是重中之重的授箓

爷爷既已身死,自然不可能帮我完成。

许澜也仅仅只是一个传话者。

所以此事,就落到了他留给我的一件东西。

讲到这里,堂妹许澜领着我来到了竹屋,从屋子里拿出了两根锄头来,带我来到屋后的三根粗竹前。

然后我们开始挖土掘地。

不多时,在我们两个的奋力挥汗下,终于从土里,挖出了一个黑乎乎的神秘盒子来。

这个盒子有点儿像装大提琴的那种盒子,是某种发硬的古怪皮质。

但摸上去,又有一种如玉一般温润的质感。

盒子很重,差不多得有一百多斤。

我和堂妹许澜两个人才勉力将其抬出来,随后我打量一番,发现这皮盒子严实合缝,浑然天成,并没有办法能够打开。

就在我一脸诧异的时候,堂妹却对我说道:爷爷说教过你解封之法

教过?

我脑子里有些懵,犹豫了好一会儿,感觉依旧心绪不宁。

随后我闭上了眼睛,尽可能让自己心情平静,然后将记忆回溯到很久以前。

仿佛尘封的记忆

好一会儿,我睁开了眼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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