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的大伯百年归老,我受邀前来拍摄下葬过程。
到了墓地,却见坟头四周,站着数十个身穿抹胸、短裙、黑色丝袜的年轻女孩。
坟头两旁摆着巨大的音箱,动次打次的音乐响彻云霄。
一见棺材扛来,女孩们便随着音乐,花枝招展地扭动起身姿……
我乐了。
「——好家伙,坟头蹦迪啊!」
我叫李印,曾是一个婚庆摄像师,但因疫情失业。
目前,我计划拍摄一部关于全国各地的民俗故事,做成一部纪录片。
就叫《镜头下的民俗》。
不过,有意思的民俗故事并不好找,我只能一边接活,一边寻找创作灵感。
几天前,一个朋友给我打电话,邀请我来南方的梅菉小镇,拍摄民间音乐艺术节。
到达之时,已经是下午,南方阴雨连连,有些闷。
临街是一间纸扎铺子,门外两边挂着白色灯笼,死气沉沉,无比瘆人。
朋友从店铺里走出,把彩扎纸人往货车上抬。
彩扎纸人色彩鲜艳,栩栩如生,好像正眨巴眼看着我笑。
「这是?」
「一会跟你详细说,」朋友瞥了眼手表,「时间紧,你也来搭把手。」
他说完,便扭头进入店铺,我也只好勉强跟进去。
纸扎铺子狭长黑暗,除了纸人外,还有彩钆灵棚、走马宫灯彩扎、太平先锋宫灯……
全是些杂七杂八的阴间之物。
东西收拾妥当后,他招呼我上车,车子呼啸着出了古镇的石板街道,往乡下驶去。
「兄弟,这次让你过来,也是情非得已。」
朋友迟疑了下,说:「你也看见了,我是经营阴间生意的,这次村里的大伯百年归老,需要请摄影师来记录……所以我就想到了你。」
一听这话,我不禁有点生气:「感情你这是骗我,来给死人拍纪录片啊!」
见我生气,朋友接连说了一通好话,恳求我无论如何也要帮忙。
看在和他多年的感情份上,我才勉强答应下来。
「哎呀……」车开着开着,他忽然长叹一口气,「大伯这一死,事就更说不清楚了。」
「怎么?」我问。
「你不知道,我们这村子,曾发生过一场离奇的火灾,烧死了不少人,大伯是当年的见证者。」朋友长吁短叹,「后来周围村子里的好些地就都被铲平了,盖了渡假别墅,但传闻那里面总闹鬼……」
「闹鬼?这么邪门?」
山路坑坑洼洼,货车屁颠屁颠地跑着。
我盘算着等忙完了,一定要去那闹鬼的别墅转转。
车子一进村,就听到「咿咿呀呀」的唢呐声,一支长长送殡的队伍,向我们迎面走来。
「生人莫近,生人让道,人走人间路,鬼过鬼门关……」
村民抬着黑漆漆的棺材,纸钱随风飘荡,道士一边抛撒纸钱,一边念念有词。
朋友连忙下车,朝着棺材三跪九叩。
这时,我感觉到车后有什么东西,在啦啦地动着。
我扭头去看,却见到一个女纸人正从地上爬起来,看着我幽幽地笑。
我急忙揉了揉眼睛,却见只是纸人被风吹动。
纸人神情鲜活,我越看,心里越发胆怯。
「开工了。」朋友对着我道,「你就拍摄下葬的全过程!」
「不会吧?」我说,「真拍啊?」
「客套话我也不多说,你要是不拍,死者的灵魂不散,这典礼就没法进行!」
送葬的队伍也停下了,所有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我,那口巨大的棺材就放在路中间。
我只好拿起摄影机,硬着头皮拍了起来。
我在棺椁前倒退着拍摄,直跟到了墓地。
却见新砌的坟头四周,站着数十个身穿抹胸、短裙、黑色丝袜的年轻女孩。
她们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打扮得十分「杀马特」。
女孩身边,摆着巨大的音箱,动次打次的音乐震耳欲聋。
眼看棺材抬来了,女孩们开始随着音乐扭动着身姿,跃起黑丝大腿……
我一看这场面,乐了。
「——好家伙,坟头蹦迪啊!」我瞧着新鲜。
「民俗如此,百岁老人归天是喜事,要这样庆贺的。」朋友解释道。
「这下死者可开心了,艳福不浅呢……」
震耳欲聋的音乐下,走来八个年轻人,他们抬起棺材,开始围绕着墓穴转圈。
随着音乐节奏的起伏,他们宛如舞龙一般,高高低低,越走越快。
「八个人抬棺,又名『八人抬官』,」朋友介绍道,「围绕墓穴旋转八圈,寓意死者入土为安,来世投胎荣华富贵。」
转着转着,一个身材妖娆的女孩跳了出来,手舞足蹈地在棺材前唱着。
「哎哟哟,我的老爹呀,你莫难过,笑一笑,妹子给你带路了,边带路呀边唱戏,唱的是你喜欢的梅花戏,戏里你是主角,我是丫鬟呢,丫鬟的大腿给你摸……」
女孩边唱边扭,还脱掉了皮外套,露出了里面黑色的蕾丝文胸。
一众男村民们在旁两眼放光,色眯眯地对着女孩指指点点,口水都快滴到棺材上了。
淫辞浪语此起彼伏,听得我哑口无言,眼界大开。
头一次见到这样有趣的葬礼,我倍感新鲜,举着机器专心拍摄。
但此时,远处突然冒出来一群人,他们怒气冲冲地来到坟地,一把拔掉了音箱插头。
「唱得什么破词?——你们还是人吗,人家这边都死了孩子,唱着阴戏呢,你们倒好,又蹦又跳的,欺负人啊?」一个剽悍大汉怒吼道。
「就是,跳舞的,赶紧滚,一个个年纪轻轻的,穿成这样要不要脸?」妇女骂道。
跳舞的见被如此羞辱,纷纷脸红耳赤,眼巴巴地看着朋友这边。
朋友这边的村民立刻还击:「跳舞又怎样了,这墓地又不是你们村的!」
「对,你们唱你们的,我们跳我们的,互不相干,哪里来就给老子滚回哪里去。」另一个中年村民附和道。
「滚回去,滚回去!」其余村民不甘示弱地挥着拳头,一副要打架的模样。
朋友一看气氛不对,忙跑过去,又递烟又递酒的,点头哈腰地向对方解释。
对方才骂骂咧咧地带着人散了。
「咱们声音小点。」朋友安抚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互相体量。」
我问朋友发生了什么事,朋友脸色凝重,说:「隔壁村的一个小孩,跟我大伯同天死的。」
「怎么死的?」
「小孩到山塘去游水,意外溺毙了。而且我们两个村子,以前就有土地纠纷,向来不和,搞不好就会打起来……」
我顺着朋友的目光望去,只见不远处,果真又有一坟包。
坟包旁边,支着一个简陋的台子。
台子上有人唱戏,戏子们身穿黑衣,哭哭啼啼着,不尽悲凉,唱着戏词。
「阴风阵阵啊,万里长江水呢。勾魂的使者飘飘荡荡而来……那勾魂的铁链一下就套进了你的脖,你惊惶失措,被带到阴间,过了奈何桥,喝过孟婆汤,上刀山啊下油锅……」
我越听越毛骨悚然,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周围纸人迎风飘动,我甚至感觉「它们」也冲上台来唱戏。
唱出苍茫的江湖,百鬼夜行的氛围……
阴戏唱得感人动听,听众越听越觉得胆战心惊,但欲罢不能,越看越过瘾。
戏子见了,更加卖力,更是敲锣打鼓,卖力地唱起来。
加上他们半人半鬼的打扮,使戏台宛如阴曹地府一般阴森恐怖。
「过分了吧?」
朋友这边的村民不满了,「我们声音小了,他们倒好,让戏子越唱越热闹了,明摆着恶心咱吗?」
「可不,那唱戏的也太不识趣了,越唱越邪门,都把我们的喜气赶走了。这喜气没了,死者就不高兴了,死者不高兴了,能走得安稳吗?」
「对啊!百年老人是村里的福报,让他们破坏了福报,这不是明摆着折后人阳寿吗?」
众村民纷纷七嘴八舌的,尽说出难听的话来。
「他们不给脸,咱也不管了,把音乐放起来,艳舞跳起来……」
蹦迪的音乐声音更大了,跳舞的女孩听着音乐,越发跳得起劲,词汇也更加放浪。
「哎哟哟,老板们呢,你是我的哥,我是你的妹,妹妹坐床头等你哟,等你哟……」
村民们惟恐天下不乱地鼓掌叫好,怂恿她们扭得再刺激一点。
我觉得不妙,这不得打起来吗?
果真,那边的村民们拿着铁锨锄头,立刻冲来,气愤得呲牙咧嘴。
「狗娘养的,越来越不像话了。」
「就是!给老子关了,不然这事情没了。」
那边的人吆喝着,上前就要拨掉音箱。
朋友这边哪里肯答应,「打起来了!?上啊!」
村民们吆喝着一窝蜂地冲来,热闹哄哄地乱揍一气。
我觉得这个墓地打架的场景值得记录,就抗起摄像机,也往人群里冲。
可谁知,对方竟一拳朝着我挥来,「拍你妈个……」
为了保护摄像机,我急忙闪避,就听见脚下传来「嚓嚓」的声音。
我不由低头看去,原来,是我不小心踩碎了对方陪葬的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