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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永远不会明白自己是怎么样地被爱着,直到那个人再也不会回来。

我不信什么一生一世,也不信什么真爱永恒,但我终于知道,我曾恨得打翻了杯子的人,怨得皱紧了眉的往事,最后不过化成时间里的尘,在当下的某个片刻揉进眼睛,赚几滴泪,终将消逝不在。

在那晚上之前,我怎么也想不到买男朋友这件事会成为姑娘们心照不宣的秘密。

我第一次从自动售货机里买男朋友,是刚刚搬到新居的第一个晚上。那一天算是个有纪念意义的日子,因为那天代表着我从一个热心的朝阳群众,变成了一个独居的热心的朝阳群众。

在此之前,我和一个奇葩室友合租两居室,那个奇葩的女室友每天晚上都会带不同肤色的男人回家,而且,我新买的沐浴露总会莫名其妙地倒出洗洁精来,以至于我每次洗澡的时候都觉得自己像个嗷嗷待切的红苹果。终于有一天,我发现自己的浴盐罐里被换了鸡精之后,毅然决定离开了这个浴室和厨房傻傻分不清楚的是非之地。

稿费发下来的那一天,我就迅速找房子,迅速敲定了朝阳区某个地理位置偏僻但价格实惠的一居室,远离了那个奇葩的室友。我打包了十八个最大号的纸箱子,在搬家师傅满目仇恨的表情当中,顺利地迁入了新居。

在这个城市孤军奋战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了一个不用跟别人共享的生活空间。一想到夏天,可以随意地解了胸罩在客厅晃悠喝冰可乐,睡不着时痛快地开着音乐通宵喝酒,不开心了就深夜叫比萨,等着快递员叔叔大声地敲门,我的好心情就异常膨胀。我一边美滋滋地幻想,一边麻利地收拾屋子,终于在凌晨时分完成搬家的最后一道工序,把那个滚蛋了的旧情人送的冰箱贴仔仔细细地摆在冰箱上。

这时我已经饿得差点啃纸箱了,于是果断出门寻食。在楼下转了一圈发现,这个小区过于偏僻,几乎没有什么供应夜宵的小餐馆和便利店。脑子里快速运转回忆起初来看房子时,中介带我在某个自动售货机买过饮料,貌似还有泡面可以买。于是循着记忆的痕迹,一个路灯一个路灯地找下去。

终于,那个自动售货机像个亲人一样,站在橙色的路灯下等待着我这一个空荡荡的胃。

但当我准备投币时才发现,这个售货机里面不仅没有老坛酸菜泡面,也没有任何可以入口的东西,里面卖的竟然是男朋友。

售货机外壳上有个小小的红色通知贴纸,写着:本售货机经朝阳区热心群众捐助,为帮助城市中独居女青年解救情感生活,经「天堂小卖部」授权在此设立。现有男朋友正常售卖,欢迎选购。

多款男朋友摆在售货机的小货架里,贴着一张正面照片,带着姓名年龄等介绍,很像那种风月场所的花名册。说明上用明显的字标注着:男朋友的使用有效期是购买后的 24 小时。

男朋友分为三种类型。

第一种是通用版,200 元/人,是大家比较熟悉且热门的男人,比如吴烟祖、鹿汗、王撕葱。

第二种是原单版,400 元/人,是国外比较受欢迎的男人,比如宋仲机、孔又等。

第三种复杂一点,是私人定制版本,价格在 600~2000 元不等,根据所选择的不同特性叠加费用。

我对此充满了好奇,有一种跃跃欲试的冲动。于是我果断打开钱包翻了翻,却发现因为今天搬完家之后,搬家师傅赖着不走,说我的东西太多了一定要小费,所以现在钱包里剩的现金只有 200 块了。不过没关系,我当机立断,选了个可以带我吃饱饭的男朋友——王撕葱,标价 200 元。

把纸币从投币口塞进去,金额显示达到 200 元,通用版男朋友那一排的灯光亮了起来,吴亦饭名字前亮的是红灯,代表着暂时缺货,其他的都是绿灯,表示都在正常售卖。我用手指按了下王撕葱底下的按钮,听见售货机里面有机器旋转的机械声音,接着就漂出来一个人。坦白说,虽然他的照片时常活跃在我的社交网络当中,但我还是第一次距离他这么近,有点神奇,又有点不知所措。

王撕葱热情地揽住我的肩膀,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亲爱的,饿了吧,带你去吃烤串好不好?」

尽管我此时已经饥肠辘辘,但是面对突如其来的这么一个热情似火的男朋友,还是本能地捏着嗓子,轻轻地回了一句:「还好,一点点啦。」

王撕葱变戏法似的叫来一个司机,风风火火地开着车子来接上我们,一路奔到了朝阳区繁华地段 24 小时营业的烤串店。曾经我的人生理想,就是努力赚稿费,期待有一天可以搬到一个繁华的小区里,方便晚上随时溜达出来吃个夜宵。没想到这个理想,在今天,用 200 块,就这么轻易地实现了。我的内心现在有点小傲娇。

烤串店里热热闹闹的,老板和伙计很熟地跟王撕葱打招呼。他得意扬扬地跟我说:「亲爱的,你喜欢吃什么,他们家的菜单我可是倒背如流。」

面前的桌子油腻腻的,桌角还有几个上一桌留下的没来得及弄干净的毛豆皮。我听着王撕葱报着这里的菜名:羊肉串肉筋烤大腰烤小腰鸡翅鸡心鸡爪鸡脆骨,烤馕烤茄子烤馒头烤韭菜烤青椒烤红薯,可乐雪碧老酸奶王老吉北冰洋燕京啤酒八块五。

我突然胃口大开,豪气地跟他说:「每种来俩,多放孜然和辣椒。」

当我吃饱喝足,用纸巾擦干净变成花猫一样的嘴角,王撕葱满目柔情地问我:「亲爱的,你见过凌晨四点的北京吗?」

我看了眼手表,现在居然已经凌晨四点了。我跟他说:「上一次在这个时刻保持清醒,还是我刚刚开完一个长长的工作会议,混混沌沌地从写字楼走出来,被一阵凶猛的大风吹醒的时候。今天竟然能和你一起吃饭,还能清醒到现在,一点都不觉得累,真是一个奇迹。」

听了我的话,王撕葱的脸上有一丁点的消沉,他说:「我常常失眠,在凌晨四点的北京经历过许多故事。比如说遇到过夜店外被带走的露着黑丝大腿的姑娘,酒驾撞毁在路边的豪车,三里屯卖气球的老爷爷,看起来吃不饱的女朋友,或许,还有我已经起床锻炼的爸爸。」

我一口疙瘩汤呛到了鼻子里,问道:「那个吃不饱的女朋友或许是我?」

他继续说:「很少能看见食欲这么好的姑娘,我会永远记得你的,这个爱吃辣椒和孜然的女朋友。和我一起吃饭的其他姑娘,都是吃一口毛豆就说自己饱了的人。」

我把大碗的疙瘩汤喝到了见底,还是没想明白他上一句话的意思是褒义还是贬义。我给他盛在碗里的疙瘩汤他一点都没喝,我还挺不高兴的。

之后他自然地跟老板买了单,账单接近 400 块。我算了算,买这样的男朋友,好像还是个赚钱的买卖。

离开烤串店之前,他又返回去跟老板说了些什么。出门后我意犹未尽地回头看了一眼,那家店门口挂了个小牌子,写着「男朋友自动贩卖机合作商家」。

之后我们就一起回了家。进门后连妆都没来得及卸,我就仰面躺在了床上,感觉他帮我把凉鞋脱了下来,轻轻地帮我按了按小腿,又给我捏了捏胳膊,最后躺在我的旁边,还把胳膊塞到我肩膀底下。

我都不记得距离上一次有多久,睡着的时候身边能听到另一个人的呼吸。而上一次抱着我的那个人,此时又做着怎样的梦?

我跟自己说,不要睡着啊,要多享受一下这迷人的荷尔蒙的味道。可是太累太累,感觉这一次搬家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睡着之前我轻轻地对王撕葱说:「自己生活好累,可是不敢跟朋友们讲,不然他们就会训斥我说,干吗不再找个男朋友。可我知道有了男朋友,不代表生活就事事顺心了。」

王撕葱轻轻地拍着我的肩膀:「没关系,现在有我在了。」

听完这句话,我就沉入梦乡。在梦里,我睡在一个小河边,清凉的水哗哗地流着,真是个美好的郊外的夏天。梦里王撕葱也和我一起躺在那里,我转个身,伸出手来想搭在他的胸口上,却猛地扑了个空。

突然睁开眼睛,梦醒了,王撕葱不在。屋顶正往下滴着水,地板上的积水把拖鞋都给泡湿了。

房间里还是我早就习惯了的安静和冷清。身边的王撕葱已经变成了一个一米多长的彩色纸条,轻盈得几乎没有重量。上面一行小字写着:请将男朋友丢入垃圾桶,本产品为降解材料,不会污染环境。他身后还有一个水洗标,标注着本产品需注意防水,遇水失效。

难怪一起吃夜宵却不肯陪我喝疙瘩汤,原来是因为这个。

就这样吧,不属于自己的,一切都留不住。

当我踩着满地板的水往外走的时候,转脸看到自己在角落里还有最后一个没来得及整理的箱子。里面装了满满的书,因为太多,想着以后空闲了再往书架上搬。箱子里被水泡坏的,都是我自己出版后没有卖出去的样书,现在封面被水浸得皱皱巴巴的,和我的过去一个样。

一个滞销书作者和这些书,都是在角落里无人问津的那一个,不值得惋惜。

我穿上湿答答的拖鞋,蹚着水上楼去。在天刚亮的清晨,我的敲门声几乎传遍了整栋楼。

「有人在吗?你家漏水了,把我家全给泡了!」我隔着门大声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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