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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人生是在男人的凝视中展开的

在 G 城的这七年我有过狼狈不堪也有过光彩夺目

我的第一桶金来得充满罪恶感

在我十八岁以前从没有人告诉过我我的美貌能换钱

男人们爱我——他们爱我羞怯爱我顺从爱我含蓄又懵懂的大眼睛里盛满了任君采撷的邀请

这样的我是由容明泽一手打造的

我认识他的时候十八岁那时我的青涩是真的

现在我已经二十五岁了几乎见过这世上所有最恶心最见不得人的事情却每天都在扮演不谙世事的少女

男人嘛总爱从这样的恶俗里找乐子

容明泽要我做个清纯玉女最好永远当个连男人手都没碰过的处女

因此那夜之后他差点把我打死

但他不敢去打那个害我失贞的男人大概因为那男人是个流氓吧

薄修煜是个流氓虽然在我心里他的形象不是简简单单流氓两个字就足以概括的

我遇见薄修煜的时候也是十八岁身在一趟从家乡小镇驶往 G 市的列车上

车上有个满身横肉的文身男霸占了我的位置我不敢上前理论也不敢找乘务人员帮忙只敢站在车厢的尾部靠在自己大包小裹的行李上

薄修煜靠在我对面抽烟烟雾蒙住他的脸也引得我咳嗽

他瞥了我一眼掐灭烟笑了起来村妞去哪

我抿着嘴讲不出话手紧张地绞着两只辫尾

小哑巴去哪里玩

薄修煜是个没耐心的人得不到我的回答直接伸手从我胸前口袋掏走了我的车票

被男人碰了胸口的我眼中噙泪扑上去跟他抢夺而他举高了手臂好整以暇

有座位还杵在这里当地标啊他看了一眼票朝车厢内望去瞧见了那占座的恶霸又回过头来笑我我还当你有多凶

这人有一双凶猛又狡猾的眼睛像我们村子上隔三岔五就来偷鸡仔儿的野猫

他看我的眼神也像野猫看鸡仔儿我垂下头盯着自己灰白色的裤腿避开他眼中的凶光

下一秒薄修煜捏着我的车票迈开长腿向车厢里走去

他同那文身男讲了句广东话对方脸上的肉一横挤出个很不友善的表情跟着骂了一句

然后两个人都拍响了桌板一时间打牌和聊天的声音骤停只有嗦面声不合时宜地继续

最终文身男站了起来走路的样子像一头熊路过我时啐出了一口风

薄修煜不以为忤坐在我的座位上叫我过来小村妞

我吞了口唾沫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他很好看——人真的是视觉动物所以也经常被双眼欺骗

他笑眯眯地看着我拍了拍自己的大腿一把将我拽过去坐下下巴硌痛了我的肩骨

不知道大城市是否都是这样热情奔放但这样的举动在我看来与流氓无异

脆生生的一声响我十八岁第一次甩人巴掌薄修煜得此殊荣

车厢里第二次静了我几乎从他腿上弹了起来对他怒目而视他也咬紧牙关盯着我

他的眉心一跳一跳的过了很久几乎是用力才挤出一个笑来

那一路我都是提心吊胆地坐在他这样的注视下心乱如麻座似针毡

但后来我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醒来时我居然靠在薄修煜身上——他还站在我的座位旁我因为昏睡而栽歪脑袋抵在他胸腹的位置

慌乱抬头正对上他的垂望不知道他又这样看了我多久

列车在报站了他扯起嘴角牵动了盖着红掌印的脸蛋子样子桀骜难驯下车了村妞拿行李

说完他不由分说提起我的行李大步挤开人群——他个子算高但体格跟我们村中的汉子相比其实并不算壮硕

他不知哪里来的蛮力提着那么多东西也走得飞快我一路小跑都追不上

我真怕他把我的行李拿走了虽然里面的东西并不值钱但却是我在 G 城的身家性命

但等我终于跑上去却发现他就站在出站口等我手边撂着我的包袱和箱子

那是我第一次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忐忑地跑向他

那是他唯一一次等来了我

G 城欢迎你前一句被他说得吊儿郎当像个流氓但到了后半句他脸上不太正经的笑容一点一点敛去但它不会包容你G 城很残忍

残忍吗我觉得是梦幻才对——G 城是我的梦幻之城表姐说这里寸土寸金只要肯吃苦肯打拼就一定能在这里站住脚

起初我真是这么想的

我来 G 城是来投奔我的表姐她进城后赚了不少钱给家里盖了小平房我看得有些眼热

听我姨说她是在大公司坐办公室可我来了才知道她是在歌厅里卖酒陪酒

我见到她时她住在一间小隔间里屋子里只有一张小桌一张折叠床

桌上是吃剩的盒饭捂得时间久了冒出鸡粪一样的馊味儿她坐在折叠床上把衣服堆从一边推到另一边拍拍那块还没我屁股大的空地坐这

我有些拘谨只搭了个边儿一声不响地看她描眉画眼

她盘腿坐在床上伸出脖子跟镜子里的自己脸贴脸化妆时挤眉弄眼

镜子是摔碎了又粘起来的上边还粘着几缕粗壮的假睫毛乍一看像虫脚一样看得人浑身发麻

兴许是描了几次都不得力了一声从镜子里瞟着我笑

要不先给你化

我摇摇头我不想化

那哪行你这土样哪个老板能喜欢她上半张脸岿然不动下巴尖儿灵活地指挥我去翻那堆衣服挑一件喜欢的上班穿

说话间破木门被人推开呼的一声灌进走廊里说不清是什么味的空气还放进了两只绿头蝇

打着赤膊的男人站在门口看了我一眼

表姐努努嘴你姐夫

我怯怯地叫了一声姐夫好

男人哼哼唧唧地发笑小姨子好小姨子好得不得了

表姐抄起床上看不出颜色的抱枕朝他丢过去男人都一个贱样敢打小芬的主意我宰了你

抱枕砸了个空落地时碰翻了垃圾桶掉出半截用过的避孕套

表姐的神情有点尴尬里面既有姐妹的亲昵又好像带着点古怪的防备小芬你看姐这里你看你看……

表姐我出去住吧我挤出个比她还尴尬的笑来我有钱

最后我还是没拗过表姐

我穿着一条上下失守的紫色紧身裙被表姐画上鲜绿色的眼影像是一颗大茄子

难道这样老板就喜欢了

表姐来得久总要比我懂这里面的门道我没敢多嘴

她领我见了领班领班绕着我上上下下看了半天然后叫人搬来了一箱啤酒

这样吧今天晚上把这些酒都卖了你就留下也算给你姐一个面子

我点头哈腰以为自己捧住了饭碗结果别说卖酒没一会儿就被人撵出了包厢

我是推销啤酒的凭什么扯我的丝袜还摸我的大腿

老板被我惹毛了劈头盖脸骂了我一顿还不过瘾还用打节奏的沙锤砸了我的头

领班忙着道歉给这位老板免了单钱从表姐的工钱里扣

这下表姐也怒了几乎是尖叫着将我拎了出去

她说让我趁早滚蛋回家

那些花枝招展的同事我来的时候她们都没多看我一眼如今我被撵走了倒是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我一看她就不行人太愣趁早回农村吧

就是你还说坚持三天一天都没待住吧

她们旁若无人地讨论我奚落我有多么不争气可是我心里也很委屈

这样的 G 城并不梦幻还有点恐怖

明明是表姐拍着胸脯撺掇我来 G 城可如今出了点事她便缩起脖子不管我了

我躲在洗手间里抱膝坐在马桶盖上给我妈打电话

我没说表姐在歌厅卖酒我只说我想回家

我妈说你在那里吃住都有你表姐帮衬你还有什么不满足啊你回来干吗呢

我说读书

读个屁你是不是脑子坏了呀母亲从来都这样自己觉得窘迫时反而会高喊我跟你讲我告诉你止艳芬咱们家是没有钱供你读书的

你们把钱都给我堂弟学修摩托车我都知道

我们的钱我们想怎么用还要跟你打报备呀她一喊家里的鸡鸭鹅也跟着乱叫听起来很烦咱们家的钱你是一分都不要惦记了不是有钱不给你花是没有没办法要怨你就怨自己命不好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又重复了一遍我想回家了

可以回回来你就得听我的你李叔的儿子……

算了

算了算了好呀止艳芬我这么没本事的人居然生出你这么有心气儿的女儿我真是高兴得不得了你是公主托生在我们家了你话说到这她锋芒一转你要说算了没混出名堂你就别回来了

混出名堂我也不回去了

电话挂断时对面只骂了半截

我额头抵在膝盖上埋头哭了起来

豪言壮语说来容易实际上我连今天住在哪里都不知道

那个流氓说得对G 城欢迎我但它很残忍它不会包容我

洗手间的门忽然被人敲响了我抹了一把脸马上出去不好意思哈

然后就是那样发生了一些三流小说里都略显俗气的剧情——我拧开门门外站着薄修煜

看见我他也愣住了几秒后才试探地问村妞

我认出了他却垂下眼睛没说话

小哑巴他捏起我的下巴左右地看脸怎么了

听他这样问了我又沉默地掉了两滴泪

等我上个厕所他揉揉我的头顶侧开身进了洗手间笑意和声音一起被门隔起来别偷看啊

流氓

那时候的我真是太傻了居然真像个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门外等他出来

如果我那时候掉头就走呢后来的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

伴随着冲水的声音他推开门看见我就坏坏地笑真在等我啊乖女

他又抬起手这次想摸我的脸被我躲开

我红了脸你都还没洗手

他愣了愣哈哈大笑转身出去洗手从镜子里看着我跟男朋友吵架了

我没有男朋友

他的手顿了顿关上水龙头那你脸怎么弄的

我抿着嘴不出声

说话谁打你了

客人

带我去

薄修煜带着人砰的一声踹开门的时候我是开心又忐忑的

有点我跟一个混混扯在一起的担忧也有点有人为我出头了的虚荣

谁打的他顺着我的指尖看过去用什么打的

其实我是在看桌上的沙锤但下一刻他将桌上的烟灰缸狠狠掷过去老板砸得头破血流

那时我连古惑仔都还没看过更别说这种真人演绎的群架

屋子里一片混乱小姐们抱头鼠窜薄修煜红着眼横行在狭小的包厢里大展拳脚

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反应过来的时候我正从背后死死地抱住他的腰

别打了打死人要坐牢的

那天我紧跟在薄修煜的身后夜风鼓起他的衣裳我只好攥紧手指不准自己伸手扯他的衣襟

他在街边找到了他的摩托车回头时发现了我

准确地说是听见了我的哭声

他撇撇嘴单手扣好头盔空出另一只手来掐我的脸你还哭啊

我低着头哭哭啼啼他后来说样子像只温顺的小羊羔

可能是保护欲作祟吧他解下刚刚戴好的头盔扣在我的脑袋上

大了一圈的头盔盖住了我通红的双眼

送你回家他拍拍车座示意我坐上去

我扶着头盔不说话——这里是 G 城哪里会有我的家呢

僵持片刻他将我的沉默视作婉拒不要我送那我走了

然后我哭得更大声了紧紧抱住他的头盔不放手

我哭得这么惨他反倒笑得厉害

哎哟舍不得我走呢

没地方去我抽抽搭搭地看着他怯生生承认我表姐跟她男人住在一起我没地方住了

他默默地看了我一会儿甚至摸出一支烟但最终没有点燃

上车他先跨上车握住车把然后几乎是有些迫切地重复了两遍上车上车

你喝了酒这样多危险

我没喝

骗人

然后他就亲吻了我猝不及防

我知道这是一个莫名其妙未经同意十分鲁莽和不礼貌的吻但很遗憾这就是我的初吻

他的舌尖甚至勾过我的唇缝然后他直起身子眼梢带笑信了真的没喝我不会喝

身后的歌厅忽然冒出一句鬼吼不知是谁扯着嗓子在唱我的灵魂在笑血在烧热得不得了

在这个突如其来的自证的吻中我不确定我的灵魂是否在笑或许随着疯跳的心脏它早就激昂地出窍了

而他久久地看着我

那时的我要是能准确解读男人这种眼神的含义或许后来种种都不必有

我搂着他的腰跟他穿梭在霓虹闪烁的夜里穿梭在这座陌生而广阔的城市听风在我的耳边吹哨子

崭新的生活就这样在我面前展开像是一座华丽又生硬的罩子将渺小的我困住观察

我不敢张开手臂就那样靠在他背上喊了一声声音很快弥散在 G 城的夜遗留在永不被问津的角落里

我在祈祷G 城接纳我吧接纳一个虔诚又惶恐的外乡人

薄修煜住在一间小屋里面积不大但很整洁没有堆放什么多余的东西

跟我大包小裹的行李一比他反倒更像个外乡人

去洗澡小花猫

他总是自作主张地给我起各种外号我其实说不出来自己到底是觉得轻佻还是觉得亲昵

我磨磨蹭蹭无声地缩进狭小的洗手间里专心对付有些不听话的门闩

锁不上你洗吧门外他又那样笑起来

我发育得很晚十八岁的身体像是一只青皮的桃子清瘦幼嫩

十八年的小村生活带给我的除了青涩还有无知

离开了一望无际的田野离开了猪牛羊城市的一切都是如此陌生我甚至都不知道怎么调出热水

咬着牙冲了个冷水澡我发着抖想钻进那条裹不住身体的紧身裙里

薄修煜就在这时敲响了门将我吓了一跳

开条缝我递件衣服给你

几番激烈的心理斗争后我选择不开门也不出声

你还真是小哑巴

承接话尾的是门把手转动的声音我连连后退差点尖叫出来

我挂在把手上了你出来穿顿了顿他补了一声我出去抽支烟

听到他渐远的脚步声我终于敢把门拧开一条缝确认他真的离开了才把衣服穿好

他给我找了件宽宽大大的短袖衫穿在我身上几乎到膝盖跟裙子差不多

听到动静他转过身掐灭烟朝我走来

干吗洗凉水澡嘴唇都冻紫了他的拇指有淡淡烟味捻过我的下唇过来喝杯热茶

电水壶咕噜咕噜的声音很吵他背对着我装茶叶谁把你打扮成那样

表姐她说要给我介绍工作

工作他意味不明地笑起来转头却又说回了我的装扮不好看你还是那样子好看

那样子

他回过头看着我麻花辫花布衫软布鞋小村妞

是吗那样子好看吗我觉得很土

过了会儿他终于想起来要问我的名字村妞你叫什么

止……我清了清嗓子声音小了下来止艳芬

艳芬他的脸孔皱起来真的好土

我很不服气愤愤地瞪他辩驳说我们那里都是这样的艳芬桂香都是这种名字的

不好听我给你改一个吧

素昧平生薄修煜已经不满足要给我起外号他现在居然要自作主张改我的大名了

端着我的脸左看右看他难得收起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混混样子认真地思考起来言风吧止言风

我不知道什么意思只觉得文绉绉

要很久之后他才肯告诉我面对我他所有的不可言说都这样止于口化于风

但当时他只说反正比你的艳芬好听多了

热茶一杯接一杯喝到水都冷了

这里只有一张床此刻正被我盘腿坐在屁股底下他便敞着腿坐在一把塑料凳上

我在盘算他是打算跟我怎么睡呢

就在我琢磨的片刻他实际也在琢磨

床头的抽屉被他拉开他取出什么东西将豁口咬在嘴里撕开

当时我并不懂那是什么直到他揽着我的腰将我放倒

我像是被丢进滚水里的活鱼用尽全身力气要从他的罗网中挣脱混乱中误打误撞居然又打了他一巴掌

薄修煜停了下来

他瞪着眼睛有些气急败坏口中说着我听不懂的话搞咩啊咁你点解要嚟噶

我抱紧自己瑟缩在远离他的一角听不懂

我说你搞什么那你跟我回来干吗他龇牙咧嘴地捂着脸气得要死村妞手还真重

我没地方去……

没地方去就可以和陌生男人回家谁教你的他说着说着把自己都给气笑了痴线

痴线

就是说你这里有问题他的食指绕着太阳穴画圈用熟练的家乡话数落我痴线

可是……我垂着眼睛看衣服上的水印你带我回来就是为了……

不然呢我这里是福利院吗他又摸起了被我扇痛的脸语气很凶村妞你趁早回家吧留在 G 城早晚要被男人骗

他是第二个让我趁早回家的人了明明这才是我来到 G 城的第一天

我又十分想哭咬着嘴唇强撑我不回去我一定能留在 G 城

或许是看我又哭了薄修煜的声音缓和下来

G 城没有你想得那么好这里坏人很多你要想清楚

我想得很清楚我很明白回家的日子只有更差

于是我问他你喂过猪吗

什么

喂猪不停地喂不停地喂最多半年就宰掉吃肉了我盯着他轻声说我十二岁的时候第一次看杀猪不是电击是用刀子那样宰

杀猪叫声有多惨惨得我有快两年没吃进过一口猪肉

一口肥猪绑住蹄子还要两个壮年男人才能按住那次不知是怎么了屠夫的第一刀没能捅准斜插进猪颈子里那肥猪惨号一声居然挣脱了人拼命地奔逃

我看着它一边跑一边号叫将院子里喷了满地的血最终还是被人逮住了然后……

讲到这里薄修煜忽然打断了我

村妞

如果以后有人欺负你……话说到这里他舔了舔嘴唇给自己制造了一个很明显的停顿你就骂他

至今我也不知道在这次停顿里他想了什么他原本想要说什么

但最终他只是掐痛了我的脸笑着对我说村妞连骂人都不会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我吃痛地咬着唇瞪他这个表情又令他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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