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小枝听见那名字后,双手颤颤巍巍抬起,冲那盗贼晃了晃,“你……干得漂亮。”
祁怀晏蹲下来看着她那枚铁盒,“小鱼儿,你这盒子里也是行医之物吗?”他与她凑得极近。
眼见少年打起自己铁盒的心思,忙放下书护起自己的小盒子。嘴里振振有词,“你可莫要碰我的铁盒,当心我咬你。”
祁怀晏觉得好笑,没听说过鱼儿会咬人啊。
“这里边儿是什么宝贝。”
她听闻护的更紧了,她对面的人可是窃贼,倘若惦记上这里边的,她可就完蛋了。
她垂眸,长长的睫毛扫来扫去。静静吐出几个字:“我母亲的信笺,最后的一封信笺。”
少年收起不正经的神色,连蹲姿都变得乖乖的。
他心里是真心尊重这位从未谋面的虞夫人,也算是对那年雪夜里的交待。
他上扬的凤眸此时颇有温良之意,抿了抿唇看着那个铁盒。
“小鱼儿。”他轻唤她。
少女自是不愿承认,但心下不知怎得下意识抬头望向他,很快意识到后又不免在心里暗暗埋怨自己,故意不去看他。
他仍是正色,如水般平静的眼眸流转:“信笺会发黄,字迹也会逐渐模糊不清。你放在铁盒里同医书宝贝似的一并放着倒是好的。只是……”
他顿了顿,“散布不可靠,倘若下一场雨便全都被弄脏污了。”
转而却笑开了,“不如把它埋在土里。就靠在这棵大树下,枝叶还能遮风避雨。你说呢,小枝?”
她愣愣的听他这番话,感受到他言语里并无玩味,凝视着这个盒子,用手轻轻拂去上面沾染的泥土草枝。
“你当真不会挖了去?”她撇撇嘴,纵然知道他不会,但仿若确认般深深的看着他。
这是她的护身符。
他眼眸里是难得的坚定,无奈般吐出两个字,“绝不。”
继而,他在树枝最为繁茂之处挖了一个小坑,一只小铁盒就这么被埋了进去,零星的烛火照亮了铁盒,小枝却觉得安心了几分。
母亲说,这信里所记载的文字,除过她便不可让第二个人看了去。
她记下了。
随着最后一捧土覆盖在上面,小盒子被埋得严严实实。
“打今儿起,我便没有护身符了。“她看着垒起的土堆,失神的喃喃道。
他掸着手上残留的泥土,好奇的问:“护身符?”
她信手指了指那个小土堆,“我一直把它当我的附身符来着。”
祁怀晏听闻这句话不露声色地抚上腰间的玉佩,那温润的玉带来一阵阵温暖。
“护身符……只要你心里惦记着,不必记挂那信笺。虞夫人就是你的护身符。”他缓缓望向女孩。
小枝浑身一震,再抬头时,那人却消失不见了。
“神术?还是我做了场梦?”她叫着祁怀晏的名字,绕着大树转了一圈也不见半分人影。
烛火渐消,她也有了几分倦意,深深的看了一眼那个土堆,又凑过去拍严实了些,便离开了。
后来一月余,虞小枝按部就班的练字吟诗,偶而随爹爹趁着桃花花期未完时赏赏花。
夜里先去小土堆前蹲着看看厚土里母亲的信笺,而后才去读那几本医书,日子过的舒服,但也没再见那少年。
她去市坊之间也有段时日没听见神偷的传闻,她都在怀疑那人怕不是走了。
因而每日半夜去小土堆前都会谨慎的拍上一巴掌。
直到那天下午,上下除过看门的小厮外都在午歇,虞府一片沉寂。
窗外的蝉鸣惹的人发困,小枝院里的侍女拖着脑袋小憩。
小枝在房内百无聊赖的戳着毛笔尖尖,一道墨迹滴在宣纸上盛开的***荷花花瓣上。
忽然,窗边传来微弱的敲动声,她警觉的坐起来,轻声走到窗边,打开窗子,但见那人穿着紫袍,蹲在窗沿边。
“祁怀晏?你,你怎么会……”她震惊的看着许久未见的少年,让他下来。
他换上了一袭紫色衣袍,倒有几分像那日的紫花,她竟觉得有几分好看。
他勾起一抹笑意,仍是蹲在窗沿,笑道:“小鱼儿,你放心,你这府里的人上上下下愚钝的很。霖州城又有哪座宅邸能困住我了?”
说罢他邪邪一笑,见着虞小枝欲反驳的样子也不理会,他翻翻衣袖,从袖里翻出一样东西。
“这……”小枝愣愣的看着他拿出的小绳。
那是一枚红绳,上面游走着金线绣着。中央那里宛然吊着一枚白色乳脂玉做的小鱼挂坠,倒真真是可爱至极。
润玉小鱼在她眼前摇晃,她眸中满是疑惑的看着少年,他咧嘴一笑,道:“那夜你说你没了护身符。“
她更疑惑了,“那又如何?”
“我细想,护身符还是应当随身佩带,这是我自小佩戴的编金红绳,前几日偶遇这只小玉鱼坠子,觉得她们在一起甚是好看。就串在一起了。”
虞小枝听见那几个字,心下不免多想。他随身戴的?那岂不是……
她脸上飞起一抹微不可查的绯色。
而后淡定开口道:“给我的?可这绳不是你求来戴的吗,给了我你戴什么?”
他点了点头,“我自有他物可戴,护身符就是要有些特殊意义,戴着才能护身啊。这绳子有我的气息,自是最好不过。”他骄傲的扬扬下颌。
小枝觉得这人奇怪,笑道:“有你的气息怎么最好?怕不是沾染了些匪气?”
怀晏听后急了,“你……你就是条笨鱼,前一阵还说我神啊神的,难道不知道我功夫了得?”
她自是知晓这人身手应是不凡的,却不愿承认。
午后慵懒的日光将绳上的小玉鱼泛的温润可爱,她心下虽喜,却念着无功不受禄的道理。
随后一转身,“但我同你非亲非故,怎敢擅自收了。”
她又垂眸嘟囔道:“瞧着也价格不菲,倒不如给我块熟的好吃了它……”
少年听后差点背过气去从窗边摔下来,脸黑了又黑。
祁怀晏从窗沿上跳下来,“有什么敢不敢的,这只鱼,有谁比你更配带它?”
她回眸,看见他笑了,那笑容好灿烂,他说:
“因为你是小鱼儿,我还从没遇到过第二个叫小鱼儿的呢。”
因为你是小鱼儿,独一无二的小鱼儿。
他只是……想给她最好的,即使仅仅是块白玉。
虞小枝瞳孔晃动,她觉得这笑容可真好看,便不知不觉的接下了那个红手绳。
“你带在手上,这样一来,不只有虞夫人在保护你。还有祁怀晏。”
她眼神不自觉的放温柔了些,看着腕间的红绳竟是非常开心,嘴里却口是心非的调侃了几声。
随即想起了什么,再次抬头对那人说:“不是,你……你下次能不能提前说一声,你这叫私闯民宅!”
他满不在乎的盯着纸上那朵染了墨的荷花,紫色衣袍将这人肤色衬得冷白。“我闯过的民宅还少吗?”
小枝抱臂说:“行,你光天化日这么大胆,还真不怕我现在去外头吼一嗓子?”她扬眉。
“你不敢。再说这霖州除了你也没人知道我就是那窃贼,更没人知道我叫祁怀晏。”他得意洋洋的冲她说。
“真巧,倘若在外头走一圈,也没人知道我是那虞千金啊。”她挑衅的对他说。
祁怀晏举目,视线却好似瞥到何物,瞳孔竟有些恍惚,眼底染上一层更浓的笑意。
他却再未发声,片刻后低笑几声,只道一声保护好它,又勾唇甩来一句:“下次我来便提前告诉你一声。”
说完便消失在了她卧房。
她眯了眯眼,暗自觉得不能再这般被动,老被突然袭击也太丢人了。
好不容易等到虞尚书再度返京,虞小枝悄悄从虞府侧门溜走。
行至东街见不远处有一众人聚集,她好热闹便凑上前去,原来是一个说书先生搭了个台子,前头也坐满了人。
她挤进中游,便听得那说书先生气势满满地讲故事:
这故事原也不是个虚的,讲的正是霖州那沸沸扬扬的一件事。
却说这霖州乃江南繁华之地,各路来往商人更是络绎不绝,因得这各路上不免有窃匪等劫财之人,曾经也有不少商马被劫过。
但不知什么时候起,有一群与众不同之人,他们扮的和悍匪无异,偏偏行的是那江湖游侠之事,在来往商路上解救过不少被窃匪围困的商马,逼退了许多杀人越货的匪徒。据说还解救过官家和皇家的商马呢!
台下听故事的众人不解,难不成他们是官府派来的作暗卫的人?
说书先生神秘兮兮的说:“姑娘你可莫要说笑,官府的人何时穿成那幅摸样过?”
众人:那又是何处来的英雄侠者?
说书先生困惑:“这我从哪知悉?但这世上总不能全是似祁神偷一般的窃贼吧!”
台下人见故事讲完,先生又不知道更深的缘由,便都觉无趣,三三两两的散了。
虞小枝身边的人渐渐离去,她听着那故事倒觉得开心。霖州还有这样一群人?也不知为首的是怎样一号人物。
她在往常走去晚墨山的路上走着,神情都似飞絮飘摇到远方。
一个不经意,前方踉踉跄跄跑来的小男孩便撞上了她。
她忙蹲下来,问男孩伤的如何。
男孩抽抽嗒嗒,上气不接下气地飞速吐出几个断断续续的话音,“我爹爹……我……我得去……请医倌。”说罢他挣脱小枝的双臂,忙向前跑去。
小枝见男孩衣衫褴褛,又见他手里紧紧攥着一包碎银,心里一急,怕不是他家里有人得病了?
便忙跟上小男孩的脚步,她上蹿下跳腿脚快些,先他一步到了霖州医馆,请了最有名的名医,让他速速随男孩到家中去。
而后她塞了些银子给他,便离开了。
日头正好,经刚才一闹她重新戴上面纱,往晚墨山走去。
霖州城边缘的晚墨山平日里是四季翠绿的,但无论何季节,在夜晚时都一水的墨黑,因而得了个“晚墨”之名。
山是连绵不绝的,高耸不可见顶,城中人都是觉得不可翻越,因而山中常年鲜少有人踏足,也因而无人知晓晚墨山上风景极佳。
虞小枝今天听了说书先生的故事后心不在焉,她登上一块比人高的大石,望向被浓雾覆着的山脉,想起早年间听家中老伯说:
这晚墨山之大甚至能越出霖州,迈进那素来被封为穷凶极恶之地的偃岚域。
小枝暗暗下定决心自己终有一天是要翻过晚墨山看看,方才不负此生。
她沿着陌生的路走上山,这片不同于她那棵树那一侧,这里草虽没那么厚,但生的更高一些。
夏天刮过的风吹得人十分凉爽,她挽了一只草编花,捻在手心把玩。
她随意一瞥,却见前方葱翠的长草里有一个黑影,她驻脚蹲下谨慎查看,发觉那黑影没有动静,好像是倒在地上了,方才走上前查探。
拨开密草,那倒在草地上的黑影竟是一个蓄着白胡子的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