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退了?”
我哥,沈清言,手里那本被他奉为圭臬的前朝策论,此刻正被他慢悠悠地一页一页撕下来,准备引火煮茶。
他看我爹的眼神,带着一丝看稀有动物般的惊奇。
我爹,沈骁,堂堂镇国大将军,正哼着不成调的边塞小曲,
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那根尘封已久的紫竹鱼竿,那宝贝劲儿,比对待帅印还上心。
“退了!怎么,你还想让我把老骨头埋在北疆那破沙地里?”
爹的嗓门依旧洪亮,震得茶杯里的水都泛起涟漪。
我娘,柳如是,则更夸张。
她已经换下了一品诰命夫人的繁复宫装,正指挥着下人将一箱箱的金条、玉器、古玩字画往外搬。
“这,这都搬去哪儿啊?”管家都快哭了。
我娘柳眉一挑,甩了甩手里的马鞭:“去我江南的别院!
本夫人要开个为期一年的流水席派对,庆祝脱离苦海!”
整个镇国公府,没有一丝愁云惨雾,反而像提前过年。
我躺在院子里的贵妃榻上,被这热闹吵得有些昏昏欲睡。
“小姐,小姐!”
我的贴身丫鬟小桃急匆匆地跑进来,脸都白了。
“宫里来人了!是,是陛下的贴身大太监,李公公!”
我爹头都没抬:“不见,说我死了。”
我娘笑得花枝乱颤:“告诉他,想见我们,先去钱庄预约,按时辰收费。”
我哥撕下最后一页纸,丢进火盆里:“跟他说,我家主人学问不精,回家种田,羞于见客。”
我打了个哈欠,坐起身。
“让他进来吧。”
总得有人去应付一下,不然这戏就没法往下唱了。
李公公被请了进来,一张老脸笑得像朵菊花,可眼里的精光却藏不住。
他先是环顾了一下我们家这鸡飞狗跳的景象,嘴角不易察觉地抽了抽。
“国公爷,夫人,状元郎,沈小姐。”
他依次行礼,姿态放得极低。
“陛下听闻今日之事,龙颜大怒,特命老奴前来问询。
陛下说,国公爷乃国之柱石,万万不可因一时意气,寒了天下人的心啊。”
我爹终于舍得放下他的鱼竿,斜睨着李公公。
“天下人的心?我守了三十年边疆,打退了十八次北蛮,
我儿子为他皇家谋划未来,我夫人为他国库查漏补缺,我们沈家的心,就不寒吗?”
李公公的冷汗下来了。
“陛下,陛下也是一时被太子蒙蔽……”
“蒙蔽?”我娘冷笑一声,停下指挥,
“我女儿无才无德,性情顽劣,配不上太子。
这话,可是太子殿下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亲口说的。
怎么,现在又想收回去了?”
“这……”李公公语塞。
我慢悠悠地端起一杯茶,吹了吹热气。
“李公公,别演了。皇帝老儿什么心思,我们都清楚。”
“无非是想敲打我们,又怕我们撂挑子。现在我们真撂了,他又慌了。”
“回去告诉他,我沈清月,被退婚,很开心。我们沈家,能退休,更开心。”
“这富贵荣华,谁爱要谁要去。”
李公公的脸色彻底白了。
他知道,今天这事,没法善了了。
他走后,我哥沈清言忽然看向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
“清月,你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
我心里咯噔一下。
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懒散的样子。
“哪里不一样?被退婚了,心情好,不行吗?”
他没再追问,只是低头看着火盆里燃烧的灰烬,若有所思。
而我,则悄悄握紧了藏在袖子里的手。
那只手上,一道刚刚愈合的伤疤,正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