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包里的剁手妖精》是作者残小雪的小说,大家可以在本站读到这本精彩的小说。一起来看下吧:...
李橙橙踩着高跟鞋走进会议室的时候从来都不会笑。
作为购物杂志主编的她,每个季度都承受着上级「怎么业绩又下滑了」的灵魂拷问。于是开会时,她总是紧皱着眉头,低气压蔓延了整个会议室。每个参加会议的人也都带着如参加追悼会般的表情,听到的都是「这个选题已经过时一个世纪了」「那不是半年前否掉的吗」「这个你奶奶 20 岁都不想看的话题,怎么能让年轻的读者往下看」等像是冷藏柜里拿出来的句子。
新来的实习责编七七悄悄在手机上下了一个单,李橙橙以女人独特的灵敏捕捉到了她脸上的雀跃表情,接着一支黑色油性笔从会议室的另一头,飞过长长的会议桌,「啪」的一声掉在了七七的面前。
会议结尾时,李橙橙对着七七冷冷地说:「你的转正申请我是不会通过的,想都别想。」说完,李橙橙就踩着高跟鞋一路高傲地仰着头走回了自己的办公室。砰的一声,办公室的门被关上。硬皮沙发在高强度的冷空气下吹得冷冰冰,李橙橙刚坐下去,胳膊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李橙橙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拿出手机下单买了一个手账本,收件人的名字修改成了七七。
其实刚走进办公室,李橙橙就后悔自己刚才失控的举动了,她想着何必对别人要求这么苛刻,谁都知道买买买能让人拥有快乐。为了弥补刚刚的过失,李橙橙决定送七七这个手账本,向她道歉,就是不知道七七会不会原谅她。
现在李橙橙终于想明白,自己刚才的过激反应其实是在嫉妒。记得她还是实习生的时候,每个月的薪水勉强糊口,看到一件打折连衣裙都不舍得买,想买一双新鞋子,都得省吃俭用等到换季的时候买。对于购物的渴望,都演变成了求之不得的痛苦,在她的心里埋下了种子,这些年生根发芽,长成了一株从她身体里攫取欲望的参天大树。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每个月偿还信用卡的金额几乎与工资持平,遇到打折季,也可能入不敷出。要不是嫁给了吉田,她简直不敢想自己如今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
李橙橙向吉田隐瞒的秘密,除了购物,还有她的左手。那是她从「天堂小卖部」网络商城买来的硅胶左手,那手与真手并无两样,专门在女孩因购物悔恨剁手之后使用。
李橙橙老早就忘了第一次剁手是在哪一年的双十一还是双十二。为了偿还债务,她退掉了自己租的大房间,换到郊区一个城中村去居住。在某个听着野狗叫声辗转反侧的夜里,李橙橙被债务和悔恨折磨得一时冲动,砍掉了自己的原装左手。
女孩的所有成长都是在疼痛里度过的,这话真的一点也不假。李橙橙度过了一段绝望的日子,直到换上硅胶左手的那一天。她仔仔细细摸着这个仿真的肢体,从连接处开始缓慢地变成和身体一样的温度,有清晰的指纹,还有指甲,据说,与人体的匹配过渡期过后,连指甲都能长出新的。李橙橙的心情才渐渐平复。
李橙橙下定决心大喊着:「我再也不买了,再买的话就……剁手!」接着,李橙橙就见到了藏在她钱包里的剁手妖精。剁手妖精从钱包里露出一个绑着马尾辫的小小头颅,黑色的头发,像个乒乓球做的假人。
剁手妖精慢慢爬出来,变成一个逐渐扩大的影子,接着变成一个真的小姑娘,笑得那么魅惑。李橙橙以为自己安装左手后有了幻觉,吓得都忘了尖叫。
剁手妖精附在她的耳边说:「只有女孩才能看见我,剁手妖精们活在每个女孩的钱包里,而我是专属于你的剁手妖精,我可以让你在购物中获得永远的快乐。」
李橙橙想起自己剁手的疼痛,还有现在这个狭窄到对着镜子跳舞都无法转身的小卧室,怎么都不会相信剁手妖精的鬼话,她果断抽出全部的现金,把那个刚买了一个星期的钱包狠狠丢在了垃圾桶里。
李橙橙误以为,那是她的成长为她带来的勇气。
下班回家的路上,李橙橙看到那些和自己一样路过写字楼下精品店橱窗不愿挪开步子的女孩,心想,她其实也是个普通的女孩,也会犯错也会犹豫,可为什么总是拿那么高的要求去衡量别人,还有自己。
很多事情,她明知自己都做不到,比如再也不吃芝士蛋糕,再也不把购物车里的东西点击付款下单,再也不看到打折促销的包装商品就忍不住要买回家。可看到别人犯了错,那行为都会变成一个点燃的引信,引爆她压抑在身后的一连串的爆竹。
我得不到的快乐,你们也不要想得到。李橙橙看见自己内心的阴暗像日落后的路灯般逐个点燃,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家里还是黑洞洞的,一个人开灯的声音似乎在客厅里都有回音,家里的鞋柜有五层高,四层半都是她鞋子的专属领地。吉田总是很晚才回家,起先还会给她发个道歉的消息,到现在,好像提早回家才显得不正常似的。
李橙橙和吉田刚认识的时候,兴奋地想怎么世界上会有人和自己可以一夜又一夜都有聊不完的天,他们从喜欢看的恐怖电影聊到旅行路上买的奇怪纪念品,从初入职场犯过的愚蠢错误聊到未来的理想,从咖啡店的沙发走到了卧室的大床,从约会的游乐场跨到结婚的礼堂。
但现在她明白了,活着的快乐和银行卡里的余额是一样的,任何形式的挥霍无度,都会让自己在未来享受平淡与枯燥的煎熬。
「你为什么总是回来这么晚?」李橙橙给吉田打电话,这一天她牢骚满腹,只想找个发泄的出口。
「工作忙。」依旧是冷冰冰的回答。李橙橙都忘了认识过那个和老板喝酒都悄悄开着语音偶尔说「我想你」的吉田了。
「跟你的工作过一辈子去吧。」李橙橙生气地把手机丢在沙发上,顺手打开电视换到了购物频道。电视机里主持人浮夸的声音听着很舒服,让人觉得被刻意标注的数字之下,是开启快乐的秘密钥匙。
李橙橙看到那妖精又从背包里飘出来了,从一个半透明的人形变成了媚笑的女孩,马尾辫子灵动地飘扬着,好像是她胜利的旗帜一样。李橙橙羡慕她的笑容,心酸地想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拥有。
剁手妖精开始蛊惑她说:「只要把你喜欢的东西都买回来,你就会得到永无止境的快乐,可以和我一样笑下去。」
李橙橙想起在会议室看到的七七的笑容,心想,也许剁手妖精说得没错。
这一天晚上,李橙橙下了足足五十个订单,她第一次没有因为吉田的晚归而烦躁得失眠。
临睡前,她还笑着对剁手妖精说了声晚安。
周末躺在床上睡懒觉的时间总是奢侈的,李橙橙口水流满了半张脸都懒得翻身,凌晨才躺到床上的吉田更是肆无忌惮地打着呼噜。
起床后,李橙橙就迫不及待地把快递员用手推车拉进来的几乎堆成小山的快递,用美工刀兴奋地拆开,一箱一箱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金光,仿佛里面都是打包好的快乐。
李橙橙知道那个早早起床到洗手间化好妆,再喷好香水重新睡回丈夫身边的新婚妻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打包购买幸福的女人。她从穿衣镜里看见自己的脸,上面的笑容和小时候陪妈妈到商场里,看她买回那条整整试穿了 75 次才存够钱买到的裙子时一样。
李橙橙难得有兴致用牛奶煮好燕麦,把氤氲在碗里的热气和热情放在餐桌上等吉田醒来。和过去欢欣雀跃地等着和他约会时一样。哪怕他起床洗漱之后已经到了下午,一碗无人问津的早餐在垃圾桶里悄然下了岗,李橙橙也没有发牢骚。等她想发牢骚的时候,坐在床边又下单买了些口红和香水,抬头看见剁手妖精正双手对着她竖着大拇指,好像在说「你真棒」。
即使在上班时间,李橙橙连在老总办公室里挨骂都把头低得心甘情愿。开会也难得笑嘻嘻的,遇到不走心的工作成果,她也用体面的方式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