哽了片刻,似乎极其不愿意说那个词,但还是说出来了,「哪怕有一天,天人永隔,我林殊意发誓,绝对不会为了孟庭轩,放弃自己的生命。」她捧着我的脸,轻声说:「这样,你愿意说你爱我了吗?」...
第二次住院,还是原来的病区。
只不过这次的病友换了。
上次的小朋友月初刚去世,从这个病区拉出去,还不到 5 岁。
兄弟听到消息,红了眼睛,泪汪汪地看着我。
我正恼火地跟卖家扯皮:「你看我像不像银行劫匪?」
�亲亲,咱们都是合法公民哈。」
下一秒,我头顶丝袜发过去。
�那我买帽子你给我寄丝袜???」
林殊意进来时,我刚收到淘宝退款。
几乎以闪电般的速度拱进了被子里。
只留了个屁股在外面。
�孟庭轩。」
林殊意嗓音淡淡。
我撅着屁股,瓮声瓮气,「孟庭轩不在,我是他兄弟。」
一旁的兄弟:「……」
林殊意还是揭开了我的被子。
我头发乱糟糟的,跟条土狗一样做贼心虚地仰头看她。
她脸色很冷,唇抿得紧紧的。
旁边有个男医生笑着说:「殊意调整了下你的用药方案,本来想跟你说的,结果一进门就看见……」
后面的意思不言而喻。
病房里的病友都被逗笑了。
只有林殊意没笑,「看来你现在无心听这些,我明天再来。」
�别呀,林大教授,您说您说,我认真听。」
我匆忙拽住她的衣摆,求医多年,早已习惯了卑微讨好。
林殊意的目光落在了我的指尖,张了张嘴,眉头皱得很深。
一瞬间,让人误以为她……想哭。
我真是病糊涂了。
林殊意站在床边,毫无感情地交代了差不多半个小时。
每一句都恰到好处的停顿,确保我听明白了。
她说想换一种新药,效果不错,但是副作用也大。
我靠在床边,笑眯眯地说:「嗨,我知道,临床试验嘛,总是需要人参与的。我没上大学,对社会也没啥贡献,就算最后失败了,也没什么遗憾。」
�孟庭轩,我不会拿人命当儿戏。」
林殊意的唇抿得很紧,不苟言笑的样子莫名人我安下心来。
……
新药的副作用来得特别快。
白天用上,傍晚我就抱着马桶,差点把胃都呕出来。
随之而来的是烧心、烦躁。
趁兄弟回家休息的空挡,我一个人推着轮椅,来到了医院外头的小花园。
黄昏。
夕阳平静地铺趁在湖泊上。
风一吹,波光翻涌,如上万只金鱼在浪里翻滚。
我吹着风,不时把脑袋扎进塑料袋里呕上几下。
再抬起头,眼前突然出现一个男人。
�孟先生,好巧,您怎么在这儿?」
是那天站在林殊意身边的男医生。
忘记问他叫什么了。
不过他很快就解答了我的疑惑,对着伸出手自我介绍:「颜安。」
我握住手,晃了晃。
被他无名指上的戒指晃了下眼睛。
我记得,这个医院的院长就姓颜。
他不会就是院长的儿子吧?要和林殊意结婚的那位。
颜安站在我身边,语气温柔:「你跟殊意是怎么认识的?」
我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她口中的「殊意」是林殊意。
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微妙。
前任现任,向来如此。
我扶了扶歪掉的帽子,「我们是高中同学。」
�只是同学?」
我沉默了会儿,「嗯,只是同学。」
颜安轻声笑了,「这跟我听到的可是不一样呢,你是林殊意的前男友,高考结束那年,甩了她一沓钱,就把人家踹了。」
他这话说得相当不客气。
大概是来替他未婚妻出气的。
见我不说话,他低着头,继续说:「因为什么?你得病了吗?你想用这种方式推开林殊意。」
我还是不说话。
风呼啸着穿肩而过。
我听到颜安嗤笑道:「好蠢,真是多亏你了,我才能和林殊意订婚。」
我病了这么多年,病得都快磨没了脾气。
听到这话,却还是忍不住还嘴:
�那跪下谢谢我,再给我打五百万。」
�你——」
我斜楞他一眼,没好气道:「你想听什么?听我后悔了?」
颜安不怒反笑,「你没有后悔吗?」
�哦,后悔了。」
颜安一怔。
就看见我大言不惭地笑着说:「我这就去把林殊意追回来。我要跟她告白,哭爹喊娘地说我还爱着她,让她立刻踹掉你跟我结婚。」
我昂首挺胸,就等颜安露出吃屎一样的表情。
结果他只是表情古怪地看向我后方,笑着说:「林殊意,你前男友要是跟你表白,你还会回来吗?」
我笑容一僵,仿佛一脚踏进了无底洞。
回头对上林殊意冷淡的眼神,脸上跟泼了辣椒油一样。
林殊意的白大衣被夕阳染成了耀眼的橙色。
冷淡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你可以试试。」
我几乎失去了思考能力:「试什么?」
�说你还爱着我。」
这一刻,金色的夕阳刚刚好从粼粼湖面上折射而来。
摔进了我的眼睛里。
金色的光芒吞噬了林殊意的身影。
我在一片头晕目眩里,只听见她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带着横跨十年的回响。
她说:
�你可以试试。」
�说你还爱着我。」
�你看看我会不会回到你身边。」
我被嗡名声充斥着大脑,待回过神,看到的,是颜安翩然离去的身影,和渐渐朝我走来的林殊意。
我坐在轮椅上,两腿重若千斤,任由林殊意接管了我轮椅的使用权。
很难说清楚这一刻的感受。
尴尬,自卑,难堪,后悔。
一层一层的情绪叠加在一起,变成堵在喉咙口的巨石。
林殊意推着我,沿着湖边往前走。
风带来她淡淡的质问:「不打算说吗?」
我低头抠弄着指甲,「说什么?」
�你刚才的话都是信口胡诌?」
我蔫哒哒地低着脑袋。
看着身上被风吹得瘪瘪的病号服,又想到了帽子下面日渐稀疏的头发。
刚才是赌气,现在是心虚。
我是有多厚的脸皮,才说得出让她回来的话。
�孟庭轩,」林殊意陡然住了脚,「耍我很有意思吗?喜欢对你来说,就这样廉价?」
她生气了。
我感觉得出来。
�我没有耍你……」我尴尬地低着头,「刚才是为了吵架,下次不会了。给你造成这样的困扰,很抱歉……」
以前我总能敏锐地察觉出林殊意的情绪,然后在她生气前,笑嘻嘻地光速滑跪道歉。
可这次我真的笑不出来。
不光笑不出来,眼泪都开始打转了。
林殊意说:「我和颜安的确是要订婚的,不过那是他父亲的一厢情愿。」
她走到我身边,蹲下,平视着我。
浅淡的瞳色带来浓郁的压迫感。
�今天是我让他来的,那些难听至极的话,也是我让他说的。」
我被她近距离地注视,心底陡然窜出一丝火气和委屈。
明明我都这么倒霉了,一个快要死了的人,还要被追着杀。
�那真是恭喜你了,」我语气酸溜溜的,带着刺,「没有我踹你,你还做不了院长的好儿媳。」
�是,」林殊意疾言厉色道,「所以我说你蠢到家了。」
�林殊意!我不想吵架,我……我难受,我想吐。」
我眼圈一红,眼泪吧嗒掉下来,「当年的事,我跟你道歉。我不该伤害你的感情,不该当众羞辱你,是我做错了,你能不能……放过我?」
林殊意紧紧捏住了我的肩膀,埋头深吸了一口气,再抬眼看着我。
�你觉得我在意那个?」
�什么?」
她眼眶红了,牵着我的手,去摸自己白大衣的衣领。
粗糙坚硬的料子有些磨手。
�我都走到这条路上了,孟庭轩,你觉得我在意你的羞辱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因为什么才跟我分手吗?」
本该学数学的林殊意,成了医生。
她扔掉了喜欢的志愿,此刻,站在这里,站在我眼前。
眼底是满到快要溢出来的委屈。
她质问我:「我吃了这么多年苦,来到你身边,凭什么你说一句『放过你』,我就要远远滚开?」
我愣住了。
�那个实验招募……」
�是我托班长发给你的。」
林殊意目光灼灼,「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我的脑子很乱,当年的事我只告诉过班长。
并请他替我保密。
难道是他告诉了林殊意?
风渐渐大了。
远处有护士在喊我回去。
林殊意站起身,收敛了情绪,破罐子破摔道:
�孟庭轩,你在生病,我不跟你闹,但是你永远别想摆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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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从外面回来后,我就一直坐在病床上发呆。
兄弟在我眼前挥了挥手:「怎么了?你怎么魂不守舍的?」
�林殊意她学了医。」
�我知道啊,我又不傻。」
对上我红彤彤的眼睛,兄弟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张大了嘴。
�你是说,她学医是为了……」
这天晚上兄弟回家后,我给班长打去了电话。
�喂?庭轩,有事吗?」
�嗯,关于林殊意的事。」
班长突然沉默了。
电话里只剩下孩子牙牙学语的声音。
�庭轩,对不起啊,我把你的事告诉林殊意了。」
果然。
我颓废地将头埋进膝盖里。
叹了口气。
班长有些急切:「我知道这事做的不厚道,但你当时走的太急了,给人甩了一沓子钱就玩失踪,林殊意在我家楼下堵了我整整一周,搞得那群招生办的老师也跟了过来,我爸妈以为我成绩不错,差点开席庆祝。」
�最最主要的问题,七天,她活生生瘦了十斤,你要是见到她那个样子,也不忍心瞒着她。」
�后来知道她改了志愿,哎……怎么说呢,我心里也不是滋味。我怕你怨我,这些年就一直没敢说。」
�庭轩?庭轩?你在听吗?」
我擦了擦眼泪,哽咽道:「嗯,我听见了。我没有怪你的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哎,不麻烦不麻烦,你俩的事好好沟通一下。」
�好。」
挂断电话,室内陷入了死寂。
我攥着手机,胸口闷闷地发疼。
我觉得自己像个蠢驴。
自以为是地安排好了一切,以为把所有人都瞒的好好的。
结果最重要的人,一开始就知道了。
黑暗中,突然泄露出一丝光线。
病房门打开了。
林殊意站在门口。
和满脸泪痕的我四目相对。
她神色一紧,快步走近,「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我濒临崩溃的情绪再也压不住了,突然嚎啕大哭。
�你为什么要改志愿啊?」
�傻子!」
�我根本不需要你,你听不明白吗?」
林殊意一愣,表情突然松懈下来。
抿着唇默不作声地挨了我好几巴掌,脾气好到过分。
�你找过班长了?」
我眼睛酸酸的,「嗯。」
�那就行了。」
�什么行了?」
林殊意蹲下身,仰头看着我,眼神亮得可怕:「我们和好,不分手了行不行?」
我的身体下意识的后缩,突然被林殊意紧紧攥住肩膀。
�孟庭轩!」
林殊意拔高了声音,迫使我看着她。
�我知道你在怕什么。」
她抬手起誓,「我发誓,我不会为你放弃生命。哪怕有一天……」
她的唇在颤抖,声音也在颤抖。
哽了片刻,似乎极其不愿意说那个词,但还是说出来了,「哪怕有一天,天人永隔,我林殊意发誓,绝对不会为了孟庭轩,放弃自己的生命。」
她捧着我的脸,轻声说:「这样,你愿意说你爱我了吗?」
风透过半开的窗户,吹着我湿漉漉的脸颊,带来一丝凉意。
月凉如水。
湖边群鸟扑簌,倦鸟归林。
我就像一只倦鸟,一个人飞了十年。
只有不住的扑腾,才能像个活人一样,「乐观」「积极」「勇敢」地对抗病魔。
可是我也会怕,会绝望,会埋怨上天的不公,痛恨自己的倒霉。
我找不到承载自己的那片森林,一旦放松,就会坠入负面情绪的深渊。
我好累。
累到想找林殊意靠一靠。
哪怕只有一天,让飞累了的我,有个地方落落脚,然后等明天的太阳升起,张开翅膀,继续飞向死亡。
我抱住了林殊意,埋下头。
哭泣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