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叫昭蘅和硕嘉玥的小说是《金戈玉令琅嬅长女除懿症》,本小说的作者是梦昭昭兮予怀最新写的一本穿越重生风格的小说,书中主要讲述了:...
太和殿的金砖在晨曦中泛着冷硬的光泽。
巨大的蟠龙金柱支撑着巍峨的殿顶,将殿内分割成一片片庄严肃穆的空间。
龙涎香的烟雾在殿宇深处袅袅升腾,模糊了御座上雍正帝沉凝的面容。
早朝已近尾声,议的都是些河工、漕运的常事。
弘历身着皇子朝服,肃立在御阶下首的宗室班列之中,身姿挺拔如松。
他面上沉静如水,心绪却早已飞回了王府。不知琅嬅与诸瑛相见如何?可会因昨夜之事心存芥蒂?又或者……她们是否已能如他所愿,和睦相处?
就在这时,御座上的雍正帝清了清嗓子,那略带沙哑却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响彻大殿:
“四阿哥弘历,上前听旨。”
弘历心头一凛,立刻收敛心神,趋步出列,行至御阶正中的丹陛之下,撩袍跪倒:“儿臣在!”
整个太和殿瞬间鸦雀无声,所有王公大臣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位备受瞩目的皇子身上。
雍正帝的目光落在儿子身上,带着审视,更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期许。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金玉坠地:
“朕惟治世以安民为本,安民以革弊为先。尔皇子弘历,心系社稷,体察民瘼。前奏陈早婚早孕、血亲近婚之弊,剖陈详实,触目惊心。朕深以为然,已颁谕天下,严行禁绝。此举乃为保全天下妇孺,延续宗室血脉之良策,功在千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阶下屏息的群臣,继续道:
“弘历敏而好学,勇于任事,此功卓著。着即晋封为——”
“宝亲王!”
最后四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大殿!
群臣中顿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抽气声!亲王爵位!“宝”字为号,更是意义非凡!自雍正登基以来,成年皇子中,这是第一位获封亲王者!其信号不言而喻!
弘历的心跳在瞬间漏跳了一拍!巨大的荣耀感与随之而来的沉重压力同时攫住了他!
他深深叩首,额头触在冰冷的金砖上,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儿臣……叩谢皇阿玛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雍正帝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极淡的笑意。但这笑意很快隐去,他的声音变得更为严肃:
“宝亲王弘历,年已渐长,当为宗室表率。今加恩,赐河道总督高斌之女高晞月、步军统领乌喇那拉·费扬古之女乌喇那拉·姝毓,为宝亲王侧福晋!着钦天监择选吉日,依礼成婚!然,”
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凌厉,“须谨记新颁之令!侧福晋入府,亦当恪守规制!未满之龄,不得圆房!违者,严惩不贷!”
“儿臣……领旨!谢恩!”弘历再次叩首,声音已恢复沉稳,但心中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亲王之爵是意料之中的荣耀,但这两道突如其来的赐婚旨意,却是意料之外的。
高斌!河道总督,实权在握,掌管漕运命脉!乌喇那拉·费扬古!步军统领,京畿卫戍要职!这两个名字背后代表的势力,弘历瞬间了然于心。
这哪里是简单的赐婚?这分明是皇阿玛在为他这个新晋亲王铺路,用联姻加固他羽翼下的基石!是帝王心术,是政治制衡!容不得他半分推拒!
“和硕宝亲王”的金印还未曾焐热,“高晞月”、“乌喇那拉·姝毓”这两个全然陌生的名字,已如烙印般刻在了弘历的心头。
一股混合着荣耀、责任、被掌控的无奈以及对琅嬅骤然加深的愧疚感,在他胸腔里激烈地冲撞着。
他只能将头埋得更低,掩饰住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
圣旨宣读完毕,群臣山呼万岁。
起身时,弘历能清晰地感受到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目光——有羡慕,有嫉妒,有审视,更有无数无声的揣测。
张廷玉投来赞许而意味深长的一瞥;鄂尔泰捋须微笑,眼中精光闪动;而几位年长的皇叔,眼神则晦暗不明。
所有人都知道,四皇子弘历,这位新晋的“和硕宝亲王”,距离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已只差一步之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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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亲王仪仗簇拥着弘历和宣旨太监抵达雍亲王府大门时,府内早已得了消息,中门大开,所有管事、仆役跪伏于甬道两侧,气氛肃穆而喜庆。
琅嬅与诸瑛也早已得了信,匆匆整理仪容,赶到前院正厅。
琅嬅重新换上了一身更为庄重的正红缂丝云凤纹吉服,头戴亲王福晋规制的大拉翅钿子,诸瑛则依旧穿着那身素净的蓝衣,恭谨地侍立在琅嬅身后半步的位置。
方才在花厅那片刻的亲昵,在即将到来的盛大典礼前,被两人默契地暂时收起,恢复了主仆应有的距离。
弘历率先下马,他身着崭新的宝亲王蟒袍补服,头戴镶嵌硕大东珠的亲王吉冠,气宇轩昂。
但他眉宇间却笼着一层挥之不去的沉郁。紧随其后的是捧着明黄圣旨和亲王金册宝印的内务府总管太监及礼部官员。
弘历的目光穿过跪拜的人群,第一时间落在了正厅门口肃立的琅嬅身上。
她盛装之下,容颜端丽,目光沉静地迎视着他。那目光里有关切,有询问,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因他亲王冠冕而生的骄傲。弘历的心微微一动,昨夜红烛下的情景记忆犹新。
宣旨的仪式庄重而繁琐。
香案早已设好,弘历率琅嬅及阖府人等跪地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四子弘历,敦敏仁孝……特晋封为宝亲王!赐亲王金册、宝印!……另赐河道总督高斌之女高氏、步军统领乌喇那拉·费扬古之女乌喇那拉氏,为宝亲王侧福晋!……钦此!”
当太监尖细的嗓音清晰地念出“高氏”、“乌喇那拉氏”这两个名字时,跪在弘历身后的琅嬅,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
她低垂着头,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眸中瞬间翻涌的情绪——惊愕、茫然、一丝被突袭的钝痛,随即又被强大的理智强行压下。她放在膝上的手,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
弘历的脊背绷得笔直,他能感觉到身后那束目光的沉重。
他高举双手,声音洪亮而平稳:“儿臣(臣妾)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礼毕,弘历起身,亲手接过那沉重冰冷的亲王金册和宝印。
象征着无上权柄的黄金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芒。
内务府总管太监又满脸堆笑地呈上另一道圣旨——正是册封两位侧福晋的旨意。
府内管事仆役齐声叩贺:“恭贺宝亲王!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声浪震天,喜庆的气氛瞬间达到了顶点。
所有人都沉浸在亲王册封的荣耀中,似乎暂时遗忘了那两道赐婚旨意带来的微妙涟漪。
弘历转过身,面向琅嬅。
他看到了她脸上努力维持的、端庄得体的微笑,也看到了她眼底深处那来不及完全掩藏的、一丝受伤的水光。
他心中刺痛,伸出手,在宽大的袍袖遮掩下,用力地、紧紧地握住了琅嬅微凉的手。
琅嬅的手轻轻一颤,随即反握住了他的。指尖冰凉,却带着一种无声的支撑力量。
她抬起眼,迎上弘历复杂而歉疚的目光,唇边的笑容加深了些,轻轻摇了摇头。那眼神仿佛在说:“我明白…”
这无声的交流只在一瞬间。
弘历心中百味杂陈,他转向众人,朗声道:“今日乃本王大喜,阖府上下,皆有重赏!” 欢呼声再次响起。
在一片喧腾中,弘历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回琅嬅身上。
只见她已不着痕迹地松开了他的手,正微微侧身,对着身后同样跪地贺喜、脸色有些苍白的诸瑛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距离太远,弘历听不清,只看到诸瑛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震惊和更大的惶恐,随即又飞快地低下头去,肩膀却微微颤抖起来。
琅嬅却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诸瑛的手臂,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安抚的、温和的笑意。
然后,她转回头,目光平静地望向府门外那长长的、象征着亲王威仪的仪仗,以及礼部官员手中那两道决定了她未来府邸格局的明黄卷轴。
阳光落在她缀满珠翠的钿子上,折射出璀璨却有些冰冷的光芒。
府邸的匾额,“四皇子府”四个鎏金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但所有人都知道,过不了多久,这里就将换上崭新的“和硕宝亲王府”匾额。
而这座府邸的女主人,在经历了大婚的珍重承诺与次日突如其来的政治联姻后,她的前路,才刚刚开始。
那声在混乱与震惊中再次唤出的“瑛姐姐”,如同风暴边缘悄然生长的一株藤蔓,缠绕着两颗同样带着不安与试探的心,在即将迎来巨变的深宅里,寻求着一点点温暖的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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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东侧的宝亲王府邸内,弘历,新晋的宝亲王,立于澄瑞堂阔大的窗边,凝视着庭院里被风卷起的雪霰。
亲王爵位沉甸甸地压上肩头,如同金线密织的团龙补服,华丽无比,却也悄然勒紧了呼吸。
昔日潜邸里的那份克己审慎,正被这突如其来的煊赫荣光无声侵蚀,一种混杂着权力迷醉的傲慢,如藤蔓般悄然缠绕上年轻亲王的眉宇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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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潜邸岁月,弘历尚是四阿哥,行事无不以父皇雍正为圭臬,克己复礼,如履薄冰。
他清晰记得父皇冷峻的训诫:“皇子一言一行,皆为天下法。”他亦曾怀着近乎朝圣的虔诚,接过那桩关乎国本民生的差事——查禁早婚陋习。
彼时民间风气,少女未及豆蔻便被匆匆嫁出,稚嫩身躯承受生育之苦,夭折者众。他宵衣旰食,明察暗访,铁面执法,硬生生在宗法礼教的重重帷幕上撕开一道裂缝。
当那道最终由他拟定、雍正帝朱批颁行的严厉旨意晓谕天下——“凡男女婚配,男未及十八,女未及十六者,不得同房行周公之礼,违者严惩不贷”——他真切感到了肩上社稷的重量。
这桩差事的漂亮收束,无疑是他获封“宝亲王”这顶耀眼冠冕的重要基石。封王之日,丹陛之下山呼“千岁”,声浪如潮,冲撞着他年轻的心防。
权力这杯烈酒初尝,醇香之外,一种“天下事无不可为”的骄矜已如春冰下的暗流,悄然滋生。
亲王仪仗的威仪,宫门内外逢迎谄媚的笑脸,昔日需小心应对的宗室勋贵如今毕恭毕敬的“王爷”尊称……这一切都成了催化他心性嬗变的温床。
他开始频繁与一些满洲勋贵子弟流连于京中那些销金窟、温柔乡。
起初尚存一丝对律令的忌惮,尤其那自己亲手参与铸就的铁律“未及十八不得行周公之礼”,如一道无形的枷锁,束缚着他最深层的欲望,使他面对那些尚带稚气的莺莺燕燕时,只能强压心火,止步于浅斟低唱、狎昵调笑。
然而,禁忌的边界在酒精的麻痹与阿谀的浸泡下,日渐模糊。他沉醉于这种被前呼后拥、恣意放浪的虚幻掌控感中,仿佛这才是亲王尊荣该有的恣肆。
那个曾为女子疾苦奔走的四阿哥身影,在灯红酒绿、觥筹交错间,已变得模糊不清,被宝亲王华服之下日渐膨胀的自我彻底覆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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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朔风凛冽的深夜,沙粒子敲打着王府高耸的朱漆大门。
澄瑞堂内,烛火通明,富察琅嬅,这位雍正帝亲赐的宝亲王嫡福晋,正端坐于暖炕上,手中虽持书卷,目光却不时投向紧闭的隔扇门。
素心小心地拨旺了炭盆:“福晋,夜深了,怕是……” 琅嬅只微微摇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
自他晋位亲王,夜归便成了常事,只是今夜,心头莫名萦绕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寒意,仿佛窗外的风雪提前侵入了心底。
与此同时,前院方向隐隐传来喧嚣。
李玉,弘历最贴身也最机灵的内侍,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冰冷的穿堂里来回踱步,双手几乎搓掉一层皮。
他方才得了门房小太监魂飞魄散的报信:王爷醉得不成体统,竟携了个明显出自风月场、怀抱琵琶的娇媚女子,正踉跄着直冲澄瑞堂而来!
李玉一颗心瞬间沉入冰窟——这哪里是寻常的喝花酒,这是要将那见不得光的腌臜,生生摔在福晋这正院主母、富察家姑奶奶的颜面上!
他慌忙带人上前劝阻,却被弘历不耐烦地一把挥开:“滚开!狗奴才……爷……爷回自己府里,还要你们啰嗦?”
醉眼朦胧的宝亲王,臂弯里揽着那个身着桃红薄袄、云鬓半偏的月姬,脚步虚浮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一路闯过垂花门。
沉重的门帘“哗啦”一声被粗暴掀开,裹挟着刺骨的寒风和浓烈的酒气,瞬间冲散了澄瑞堂内温暖的沉水香氛。
弘历几乎是半倚半抱着那月姬撞了进来。
琅嬅猛地抬头,手中的书卷无声滑落在地。眼前景象像一把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她的眼底——她的夫君,大清的宝亲王,竟将这等风尘女子公然带进了嫡福晋日常起居、象征着女主人绝对权威与尊严的澄瑞堂!
她端坐的身形瞬间僵硬,血色从脸上褪得一干二净,唯有一双眼睛,死死盯住弘历和他臂弯里的女子。
“福晋……还没歇着?”弘历咧开嘴,喷着酒气,似乎全然未觉妻子的异样,只自顾自地嚷道,“正好!来……给爷的福晋……也开开眼!这小月姬的琵琶……弹得……啧啧,比宫里的供奉……还勾魂!”他粗鲁地将那吓白了脸、瑟瑟发抖的月姬往屋子中央一推,“愣着干嘛?弹!给爷和福晋……助助兴!”
李玉扑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地砖上,声音带着哭腔:“王爷!王爷息怒!万万不可啊!这是澄瑞堂正院!求您……”
他话未说完,弘历已勃然大怒,抬腿狠狠一脚踹在他心窝:“混账东西!爷……爷做事,轮得到你这狗奴才指手画脚?滚出去!”李玉痛哼一声,蜷缩在地,再不敢言。
刺耳的琵琶声,带着风月场特有的甜腻与哀怨,不成调地在肃穆的澄瑞堂里响起。
弘历歪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半眯着眼,手指随着那靡靡之音在扶手上轻敲,仿佛沉浸在一个只有他自己和这歌姬的荒唐世界里。
那琴音每一个拨弦,都像鞭子抽打在琅嬅紧绷的神经上。她看着那月姬年轻却已染风尘的脸,看着丈夫沉醉放纵的丑态,一股混杂着巨大羞辱、尖锐刺痛和冰冷绝望的酸涩猛地冲上喉咙,几乎将她淹没。
她死死攥住袖中的双手,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用尽全身力气才压下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泪意与质问。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又或许漫长如一个世纪。
琅嬅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冰寒刺骨,直透肺腑。她缓缓站起身,背脊挺直如青松,一步步走向那兀自沉醉的丈夫。
她无视了那仍在弹奏的月姬,无视了跪地瑟瑟发抖的李玉,目光只定定锁在弘历那张被酒色熏染的脸上,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
“爷。”她开口,声线竟奇异地平稳,“酒是穿肠药,色是刮骨刀。爷如今身系宗社之望,受万民仰瞻,言行举止皆为天下范。此等行径,置祖宗法度于何地?置皇上殷殷期许于何地?置我宝亲王府……清誉于何地?还望爷,顾惜体统,以……以社稷为重!”
这番劝谏,字字句句,皆出自嫡福晋的本分,出自她富察家累世簪缨刻入骨髓的家族荣誉感,更出自一个妻子内心深处那点尚未完全熄灭的、痛彻心扉的关切。
她并非为自己所受的羞辱乞怜,而是为他的前程,为这王府的门楣!
然而,这番苦心在醉醺醺的弘历听来,无异于最刺耳的指责和忤逆。
他正沉醉在温柔乡的幻梦里,被骤然打断,又被妻子如此直白地教训,一股邪火猛地窜起。
他霍然起身,醉眼圆睁,带着被冒犯的暴怒,手臂下意识地狠狠一挥:“放肆!轮得到你来教训爷?!”
他本就站立不稳,这含怒一推,力道失了控制。
琅嬅猝不及防,惊呼一声,整个人被重重掼倒在地!纤弱的手肘和手掌下意识地撑向坚硬冰冷的地砖,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一阵钻心的锐痛从掌心传来,殷红的血珠迅速渗出,染红了素白的袖口,也染红了身下光洁的金砖——那象征着无上尊贵的澄瑞堂地面,此刻竟沾染了嫡福晋的鲜血!
剧痛与掌心刺目的红,像一盆混合着冰碴的冷水,兜头浇下!弘历浑身猛地一激灵,汹涌的酒意瞬间被吓退了大半。
他看着跌倒在地、脸色惨白、掌心渗血的妻子,再看看这满室狼藉——吓傻了的月姬,跪在地上抖如筛糠的李玉,还有地上那刺眼的血痕……一股巨大的恐慌和后怕瞬间攫住了他。
他做了什么?!
“琅嬅!”他失声惊呼,下意识地想要上前搀扶。
然而,琅嬅已自己强撑着,借着素心及时伸过来的颤抖手臂,咬着牙,慢慢地、异常艰难地站了起来。
她甚至没有再看弘历一眼,只是垂眸看着自己染血的手掌和擦破的衣袖,仿佛那才是世上唯一值得关注的东西。
素心和莲心早已泪流满面,心痛如绞地围着她:“福晋!您的手……” “爷这也太过……” 莲心哽咽着,几乎要说不下去。
“住口!”琅嬅猛地抬头,厉声呵斥,声音因痛楚和极致的克制而微微发颤,眼神却锐利如刀锋,直刺两个丫鬟,“主子也是你们能妄议的?慎言!”
这一声呵斥,不仅是对丫鬟的警告,更像是对自己内心最后一点残存妄念的彻底斩断。
她甩开素心的手,用尽全身力气挺直那似乎随时会折断的脊梁,目光终于转向呆立当场的弘历。
那眼神里,曾经深藏的温柔、期盼、乃至方才那痛彻心扉的失望和酸楚,都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令人心寒的、彻底的疏离与空寂,如同大雪覆盖后荒无人烟的旷野。
“妾身失仪。”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毫无波澜,“爷,自便。”
说完,她决然转身,甚至没有再看那个呆若木鸡的丈夫一眼,由素心莲心搀扶着,一步步,极其缓慢却异常坚定地走向内室。
每一步,都像踏在碎裂的心上,也踏在两人之间那道骤然裂开、深不见底的鸿沟之上。
那染血的袖口和挺直的背影,构成了弘历眼中一幅无比刺目、无比冰冷、也无比陌生的画面。
“自便”二字,轻飘飘落下,却如同千斤巨石,狠狠砸在弘历心头。
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因酒意和慌***织而涌起的红潮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彻底冒犯的、难以置信的阴沉。
黑云压城般的怒意迅速笼罩了他英俊的面容。
“好……好得很!”他盯着那消失在珠帘后的背影,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胸膛剧烈起伏。
他刚刚的惊慌和一丝愧疚,此刻被滔天的怒火和受伤的自尊彻底淹没。
他自认对她已是极好,给予了她嫡福晋应有的所有体面与尊重还有爱意!他不过是一时酒醉糊涂,做了些出格的事,她竟敢如此给他甩脸子?
这哪里是端庄贤淑的福晋,分明是仗着富察家的势,不将他这个亲王放在眼里!
“爷给你的体面,看来是太多了!”他几乎是咆哮出声,声音在空旷的堂内回荡,带着一种被背叛的狂怒。
他猛地转身,看也不看地上跪着的李玉和那吓得魂飞魄散的月姬,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大步流星地冲出了澄瑞堂,沉重的门帘在他身后发出愤怒的摔打声。
风呼啸着灌入,瞬间吹散了堂内最后一丝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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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室,只余下一点如豆的孤灯。
素心颤抖着用温水小心清洗琅嬅掌心和肘部的伤口,莲心捧着药膏,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砸在光洁的地面上。
“福晋……您疼就喊出来……” 素心哽咽着。
琅嬅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她只是静静地坐着,任由她们处理伤口。
方才外间弘历那声狂怒的咆哮“爷给你的体面太多了!”清晰地穿透门帘,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她的耳膜,也彻底扎碎了她心底最后一点微弱的幻象。
体面?她无声地咀嚼着这两个字,唇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温度,只有彻骨的讽刺与荒凉。
原来在他眼中,她安分守己的持家,她殚精竭虑的维护,她身为嫡妻所有的付出与尊严,都只是他“给予”的“体面”?是可以随时收回、肆意践踏的恩典?
记忆的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不久前,红烛高燃,他执起她的手,眼神明亮如星,郑重许诺:“琅嬅,得你为妻,是弘历之幸。此生必不相负,白首同心。”
那誓言滚烫,几乎灼伤了她的心。他亲手为她簪上的那支并蒂莲玉簪,温润的光泽仿佛还映在眼前。
多少个夜晚,他伏案处理公务至深夜,她默默添衣奉茶,他抬头时那疲惫却温暖的笑意……那些点滴,那些被珍藏心底、视若珍宝的爱意与承诺,仿佛就在昨日,清晰得触手可及。
然而,澄瑞堂冰冷的金砖,掌心刺目的鲜血,他臂弯里的桃红身影,还有那声“自便”后他暴怒离去的背影……这些更近、更尖锐的画面,带着血腥气和脂粉的浊香,无情地将那些美好的幻影击得粉碎!
额娘临行前那语重心长、带着无尽悲悯的话语,此刻如同洪钟大吕,在死寂的心湖中轰然鸣响:“嬅儿,记住你的身份。你是富察家的女儿,是爱新觉罗家的媳妇。紫禁城里的天家,容不下小儿女的情长。真情?那是最奢侈也最危险的东西。守住你的心,做好你的本分,才是你安身立命的根本!”
字字句句,如同冰冷的箴言,穿透了这些年被温情蒙蔽的迷雾。
她一直以为自己足够清醒,足够克制,将额娘的告诫深藏心底。
可直到此刻,掌心伤口传来尖锐的刺痛,她才真正明白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她竟曾以为,他的温存是真心,他的誓言是永恒。
她竟曾放任自己心底,为那个名为“弘历”的男人,悄然生出了一丝不该有的、属于寻常女子的情愫与期盼!
多么愚蠢!多么可笑!
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清明,如同北地最凛冽的寒风,瞬间席卷了她所有的混乱、痛苦与迷惘。
那点因他而起、曾在她心底隐秘角落悄然滋长的情愫,在这彻骨的寒风中,如同阳光下的薄雪,顷刻间消散得无影无踪,连一丝水汽都未曾留下。
疼痛依旧清晰,心却奇异地平静了下来,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平静。
那是一种剥离了所有虚妄期待后的、死水般的平静。
她轻轻抽回已上好药、裹上细布的手,动作缓慢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感。
“素心,莲心。”她的声音异常平稳,再无半分波澜,“更衣。”
两个丫鬟含泪抬头,只见昏黄的灯光下,福晋的面容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那里面没有了泪光,没有了愤怒,没有了悲伤,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清明和磐石般的坚定。
她站起身,走到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一张年轻却已染上风霜的脸。她抬手,指尖缓缓抚过鬓角,动作沉稳而有力。
然后,她亲手取下了发间那支他当年所赠、她一直珍视的并蒂莲玉簪。
温润的玉质触手生凉。她凝视片刻,眼中再无留恋,将其轻轻放入妆匣最底层,如同埋葬一段再也无需回首的过去。
“从今往后,”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刻在金石之上,回荡在寂静的内室,“我只是富察家的姑奶奶,是这宝亲王府的嫡福晋。”
她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无边的黑暗,仿佛穿透了王府的高墙,投向更辽阔、也更冰冷的天地,“情爱痴缠,不过是消磨心志的鸩毒。男人……”
她唇角再次勾起那抹冰冷的弧度,带着一种近乎涅槃的决绝,“只会影响我拔剑的速度。”
素心和莲心怔怔地看着她,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自己的主子。
眼前的福晋,仿佛在血与痛的淬炼中脱胎换骨,褪去了所有属于闺阁的柔软与彷徨,显露出内里那副属于满洲贵女、属于富察家血脉的铮铮铁骨。
那是一种摒弃了所有幻想、准备以最清醒也最冷酷的姿态,投身于属于她的战场——权力与责任的角斗场——的觉悟。
澄瑞堂外,弘历暴怒的脚步声早已消失在风的呜咽之中。
内室,灯火摇曳。
琅嬅挺直的背影映在窗棂上,如同一株在严寒中傲然独立的青松,无声地宣告着一个旧梦的彻底终结,和一个只属于富察·琅嬅的新生的开始。
从此,她的战场,只在黎明前那最深的黑暗里,在无声的刀光剑影中,而她的心,已为自己铸就了最坚硬的铠甲。
情丝寸断,唯余宝亲王嫡福晋的尊位与责任,在风雪飘摇的深夜里,散发着冰冷而坚硬的光芒。